套好双履,萧弋舟直起身,或许是起身太猛,后脑传来一阵眩晕,趁嬴妲还在打量双脚时,他勉强站定,揉了揉眉心,低声道:“你今日就在院中,不要乱跑,我去处理一些事。”
他说的是穆氏之事,穆氏的事嬴妲确实不宜出面,便听话地点了点头,萧弋舟笑了一下,揉揉她蓬松的还未挽成发髻的青丝,转身去了。
萧弋舟房中有一面铜镜,不过年久不用,除了一把象牙篦子别无他物,嬴妲照着铜镜将头发挽好,鄢楚楚在外叩门,她起身去将门拉开,鄢楚楚捧着一叠香玉豆腐、一碗蟹黄羹来,摆在桌上,劝她用膳。
她神色如常,既不谄媚,也不冷漠。
嬴妲道了谢意,坐下来慢吞吞地斯文地咬了一口豆腐,入口滑腻鲜香,咸淡适宜。
她目光微闪,又咬了一口。这是出自烟绿之手,她尝一口就能吃得出来。
鄢楚楚道:“你要留下来?”
嬴妲沉默少顷,轻轻颔首,“是。”
是萧弋舟说的不能没有她。
算起来,她爱慕萧弋舟至深,也没有到没有他不成活的地步,若是真走了,她恐怕还能想办法安安稳稳地活下来,只是萧弋舟……她很不忍心。
她用完早膳,鄢楚楚收拾杯碟碗筷,嬴妲要搭把手,鄢楚楚道了不必,“软软,日后,好好对待公子,我们唯有这一个心愿而已,他是个好人,值得最好的女子陪在他身边。”
“是。”
嬴妲察言观色,鄢楚楚的话说得很重,她就只好郑重答了,虽然沧海阁的人都不信,但她心里明白,她比她们任何人都更不舍得让萧弋舟受委屈。
鄢楚楚收拾东西走了。
这一日待在沧海阁事事舒心,再没有扰人的私语传入耳中,她们对她都很恭顺,唯恐有伺候不周到处,嬴妲甚至有几分受之有愧的惶恐,过了午她在院中老榆树底下,晒着日光翻弄掌中医书。
苏先生为她留下的记载歧黄之术的书,虽然博大精深,但领她入门之后,却只传授了几套针法而已,信鸽往来多有不便之处,嬴妲放弃此途,想向侯府的两位耆老求学。
她医治好了世子之毒,又替侯爷行针,授了一套针法,如今来请教,两名医士诚惶诚恐,尽心竭力倾囊相授,也不敢刻意卖弄,谦逊温和,不敢得罪嬴妲。
她专注而静谧地学,不知不觉已到了傍晚,炊烟升上树梢之际,两名医士腹中已空,嬴妲还想学,但不好意思留人了,就告辞了,揣摩两人所教,踱至房内继续研习,连萧弋舟几时回来了都不知道。
小厮有通报的,说她学了一日望闻问切,很是专心,萧弋舟好奇,脸色如常,将人抱到腿上来,嬴妲才得知他回来了,吃了一惊,俨然如走夜路撞了小鬼,心神不宁的,萧弋舟道:“我病好了,还折腾什么?”
嬴妲不说话,没问他与穆女谈得如何。
他们在琅嬛轩,当夫人之面谈话的,这些嬴妲都知悉,只是,她到底还没有资格参与其中。
末了,她咬咬唇道:“女子处世艰难,我亦要有一技之长傍身。”
萧弋舟笑了一声,喜怒不辨。
她又抬眸与他对视:“战乱之世,白骨露野,医者短缺,我学医问道,能挽救人性命。”
萧弋舟沉吟着说道:“这些不需要你做。”
“总是要有人做的,连苏先生都说,我有天赋,若蠢笨不堪也便罢了,既然有天赋,以医道治人,将医者仁心发扬光大,就是我的职责。”
萧弋舟闻言,又失笑一声,掐住了她莹白透粉的肉脸,“倒很有志气。”
“也是为你。”
她软软地说道。
他的手便松了,怔然凝眸,嬴妲脸颊浮红,“我不想求人,你再有受伤时,心伤我医,身伤我也医。”
萧弋舟的眸子暗如子夜,沉沉地压了下来,嬴妲猝不及防,被他含住了呶呶不休的嘴唇,吮吸着发出令人羞臊的声音,嬴妲脸颊红透了,闷得透不过气来了,萧弋舟啃得餍足,松开她犹如风欺雪压点点红梅的唇,抵着她的额头,沉声道:“我已与穆女说好,她暂时搬到兀勒南城别院,穆家出兵相助,转眼又有战事在即,无法与她……”
“我明白。”
萧弋舟的黑眸盈满笑意。
嬴妲又道:“怎么起了战事?”
她困惑地眨着双眼。
萧弋舟松开对她的钳制,虚将人揽入双臂之中,蹙眉道:“是淮阳久攻不下,陈湛动怒,发兵向子郢讨招,五倍之兵力,势要将淮阳拿下。”
“我还活在世上的消息,传到陈湛耳中了,若淮阳沦于我手,将来西绥大军直扼平昌,他必定昼夜不安。”
说到这儿,萧弋舟皱眉,顿了少顷,带着几分不能确定,问道:“沅陵,我要出兵收复中原。你——会不会怪我?”
她没有立刻回应,但是心跳很急,很快。
以前他就若隐若无地向她吐露过这种想法,嬴妲早已不该惊奇了,但他竟问自己会不会因此怪罪他,嬴妲抬起手托住了他的手臂,低声道:“中原战乱,卞朝覆灭之际,怪过你见死不救,如今想起来也觉得有些孩子气,虽然,我心里有些难受,但你若想取,有本事就取,东郡之辈,泽南之流,陈湛之徒,都远不如你萧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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