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岁在天界来说,堪堪到了束发的年龄。
不少神君会在六千岁时借此机会为自家天赋上佳的少君大办宴席,邀请八荒好友和天界各方具有赫赫威名的帝君。这不仅是给年轻神族一个扬名的机会,更是方便让过路的帝君勘查考验子嗣的心性,好准备拜师等诸多事宜。
清夜神君六千岁的筵席,绝对称不上冷清。
年幼的少君抱着剑,稚冷的面容一片霜雪,冻得一众前来嘘寒问暖的神族皆噤了声。连主持大局的天帝都只能尴尬地笑笑,“清夜少君年幼失父,心绪还有诸多不稳,望各位多加体恤。”
天帝出马,面子总还是要给的。各位到场的神族哪个不是人精,场面只沉默了一瞬间,就再次流水无痕地交谈了起来。从雪离帝君的陨灭到岁晚神女放浪形骸的作风,不少神族小啜一口酒水,惋惜地看着少君清夜——这位少君的年纪才这般小,便有了此番遭遇,想必未来修炼的道路也会坎坷一些。
面对天帝的补偿示好和诸位神族的恻隐怜悯,少君清夜冷笑一声,拒绝了所有帝君送来的玉牒。他递了下届剿灭魔族的文书,从此独身混迹在战场上,凭借厮杀的经验将霜雪之力修炼得大开大阖,威力比起历代龙君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清夜初加入战部时,还有不少将领疼惜他的经历——清夜少君的母亲岁晚神女为人浪荡,与其父和离后,不断周旋于年轻的神君之中,过得滋润餮满。而他的父亲,则在参与剿灭魔族残党的战事中,不幸陨灭了。
那是春和明媚的一日,稚嫩的少君们尚在书院上课。开敞的庭院间种植了纷繁的青杉巨木,日光葳蕤,荡漾着蓬勃清凉的绿意。
有不少疏懒的少君已在先生的授课下昏昏欲睡,清夜持着书册,表面一副肃冷专注的模样,实则早在心中悄然拟起了新练的剑术。
阳光散漫,在木制回廊上落下点点跳跃的金光。空中忽而有几团浮云极快地飘下,将昏聩的气氛一扫而空,涤开几分铁血肃杀的腥味。
疾速的云雾随着浴满鲜血的神官落地悠然消散在风中,神官脸色斥满异样的苍白,带着犹疑的态度,他踉跄地跪在清夜身前,颤抖着将瞬华剑递给了尚还嫩弱的少君。
那是原主第一次见到清夜。
瞬华剑由历代继承了霜雪一脉的龙君所持,染血无数。本该是柄饮血无算斥满煞气的神兵,因这一脉的龙君历来性情清冷,常用积雪擦拭,久而久之倒也产生了灵性。
落在清夜手中的瞬华已经侍奉过了三代龙君,她看待清夜更像是看待自己的孩子。她陪他踽踽独行,陪他看遍三千景象人情冷暖,更陪着他经历了无数生死关头。因此清夜对于这柄神兵分外执着,仿佛这是他最后的一根稻草。
父神陨灭,祭礼上,不管怎么着该表个态度的岁晚神女翩翩来迟。她的容姿妖娆,衣衫尚还不整。她就那么穿着透薄的纱裙,带着浓郁的靡丽气息,轻轻挑起了自家儿子的下巴。
风韵惑人的神女勾着那张欺霜赛雪的脸庞左看右看,红唇微启。
“你啊,和你那死人脸的父亲一样,都不会讨我的欢喜。”
稚冷的少君当即出鞘,瞬华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刀光,随即切断了妖娆神女鬓边的一簇发丝。
“你可以走了,”清夜漆黑的眼眸里净是凉寒之意,明明还是个束发之际的少君,却已然有了果决的态度,“从此之后,你我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岁晚神女诧异地瞥了手下的亲子一眼,随即大笑着离去。离开的时候,她那华美的车架旁还有几位俊美的男仙正小心翼翼地侍候着。
自此以后,少君清夜彻底踏上了一条凛然执拗的不归路。
至于瞬华剑的遗失泯灭,更是将他逼进了绝境。
……
瞬华自远久的记忆中退了出来。
她的怀中倏尔拱进了一只绵软的小兽,小兽通体全白,像是由云雾凝结而成。它嗷呜地咬着她的衣带,亲昵地蹭着她的肌肤,仿佛极为怀念她的气息。
“吞云兽?”瞬华刚刚扒拉过原主的记忆,自然知道眼前小兽的来历。说来好笑,清夜的性格当真没什么情趣,连养在身边的吞云兽也只是干巴巴地唤作吞云,毫无半点新意。
这约莫也是岁晚神女离开的原因吧。
天天在家对着两个不解风情的冰碴子脸……她在心里默默给岁晚点了根蜡烛。
虽然这位神女做得着实过分,不过想想这位神女在家中夫君不理儿子冷漠的画面……原主曾也是雪离帝君的佩剑,自然知道岁晚发生了什么。
雪离帝君素来寡欲清心,平生多在琢磨剑术。至于岁晚神女,不过是长辈自小定下的姻缘罢了。
双方谁也没有拒绝这场婚事,于是便成了——岁晚神女以为自己极尽妖娆的姿态可以蛊惑这位冷清帝君的心,她不是没有妥协过,只是没有任何用处。
她闹事、她迁就、她极尽婉转,依然没有得来雪离帝君半点的真心。
真正逼疯岁晚神女的是她怀孕期间,正是女子敏感容易猜测的阶段,雪离帝君却全然不得其中的要领,依旧是一副冰冷若雪的姿态。
岁晚在诞下清夜的百年后便想通了,她本就是为自己而活的那一挂神族,她可以委曲求全一时,但不会保持一世。她主动提出了和离,将长得与雪离帝君极为相似的清夜也抛弃在了那里,用她的话来说,她看见那两张脸就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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