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訾静言调整了坐姿,后背绷得很紧。
“继续吧,钱教授。”
“总而言之,因为她遇到的这些事,她觉得错都在自己身上,厌食症其实是她内心对自己的惩罚,她认为自己不值得。”钱元道,“而且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也就是说,生活里一切好的事物都变成了她心理上的坎,尤其是……她认为自己不应该让你耗费这么多精力去照顾。”
訾静言听得皱起眉,“但她……从来没说过。”甚至是,从来没表现出来过。
双兖生病以后虽然人消极了很多,但依然和他相处起来并无异样,有时候又有些隐隐的脆弱情绪表现出来,这些都让他以为……她是需要他的。
可她在多数时候却会和他保持距离,这才是最让他不解和烦躁的一点。这么多年,他享受惯了她的依赖和信任,面对她陡然转变的态度,他居然适应不过来。
他手足无措了。
这种感觉,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任何人身上体会过了。
“但是……”那边钱元一个转折,訾静言盯着他,“但是?”
“就算是痛苦,她又很抵触让你离开。”钱元说。
訾静言怔了怔。
钱元接着道,“她潜意识里不愿意让你离开,就算知道这样下去治不好病。换句话说……就是她宁愿一直像现在这样病情反复下去,也不愿意和你分开。”
訾静言向来波澜不惊,这会儿面上神情却变了又变,想问一句为什么,却又感觉自己内心其实早就知道原因,问了也没有意义。
人对自己想要但又明知得不到的东西,总是忍不住飞蛾扑火般靠近,但又害怕对方怜悯地一低头,自己就要落下泪来。
如此地诚惶诚恐。
他开始心痛了。这么真切的感受,第一次让他鲜明地感受到,他和双兖想要一直走下去……真的很难。
钱元对面望着他,也觉遗憾唏嘘,但他作为医生,该尽的义务还是要尽到,最后还是不疾不徐道,“可以这么说,应该是从小时候开始,她就产生了一种独特的依赖性人格,但只在你面前展现出来。但是,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她的病可能永远也不会好。她需要独立治疗,更准确地说——是脱离你的治疗。按照我的分析,现在和你的每一次相处,对她来说都是一场煎熬。”
钱元说话的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对此刻的訾静言来说都仿佛掷地有声,一层又一层地回荡着,震得人有些发蒙。
他半晌没有作出回应,面上倒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甚至还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只是放下杯子时,里面的液体居然洒出来了两滴。
是他的手在抖。
钱元见状,站起身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她一个人挺不过来。根据我和她的接触来看,这小姑娘坚强得很,什么事都拎得清,说话的时候除了和你有关的话题,她什么都不会回避。”
透明的玻璃窗外夕阳西斜,有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子手挽着手从外面经过,其中一个扭头看见了訾静言,转头去跟同伴窃窃私语,两人又一齐回过头来偷看訾静言,小声地笑起来。
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眼睛本该是这么明亮。
訾静言闭上了眼,再睁开眼时已做下了决定。他一向行事果决。
起身又和钱元握了握手,“钱教授,我明白了。”
钱元没说话,只再次拍了拍他的肩。
訾静言笑笑,面容白着,烟火气淡淡的,像被抽干了全身血液,仍然强自镇定。
……
一眨眼,凛冬过半,除夕又至。
双兖今年没回阑州过年,也不知道訾静言怎么跟家里说的,俩人一个都没回去。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垠安,家里也没人催,凌霂云只打了电话过来嘘寒问暖一番,别的什么都没提。
双兖松了口气。以她现在的状态,回去也是徒增痛苦。既怕强颜欢笑面对老人,也为自己的学业感到丢人。
訾家和凌霂云待她那么好,她却连读书都读不好,还要折腾出这么多事来让别人费心,她实在抬不起头来,还不如不要见面。
她知道自己这是逃避,但又没有办法改变。坐在桌边一颗心渐渐沉下去,外头突然就放起了烟花来,轰然炸开的声音把她惊得一抬头,背上被人拍了拍。
回头一看,阮欣正举着锅铲叫她,“干什么呢?叫你吃饭了也没反应。”
“不是。有烟花。”双兖急忙指了指窗外,跟她解释,“声音太大了……”
“哦烟花啊……”阮欣探头看了看,赞叹了一句漂亮,转身走了,“吃饭了啊,快出来。”
“嗯。”双兖应着,跟上了她。
从阮欣第一次来她这里开始,竟然就是直接搬过来了。
双兖知道这肯定是訾静言授意的,便也没说过什么。訾静言走了,因为她的病。一段时间过去,她慢慢也习惯了和阮欣相处。
阮欣要说性格,是很开朗健谈的那种女孩儿,也是双兖羡慕不来的乐天派,而且还很会照顾人,相处起来一点不累。
肖邺也在垠安,有时会过来和她们一起吃饭。今天是大年三十,他回阑州陪肖老师去了,年夜饭便只剩下双兖和阮欣两个人,但阮欣还是做了满满一大桌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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