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错,不生气了,好不好?”他低声哄着她,又弯腰来牵她的手。
双兖这次没再躲,抓住他的左手,他被她碰着的手指立刻不自觉地蜷缩了起来,是本能的自卫反应。
他动摇了,不知道是不是该任由她去,可一看见她那双蕴着怒气的红眼眶,还是不由自主地做出了选择。
他下了力气,去控制自己的左手,手指开始一点点地艰难伸展开来,这个过程用了好几秒,最后,是她的手攀上了他的。
双兖手指悬空着,先时不敢碰,待看仔细了,才轻轻柔柔地把手覆上去,慢慢摩挲着上面的那个图案,问他,“这又是怎么弄的?”
他的手上,纹着一枚锈色的铁钉,黑色上附着斑驳的青色,从虎口穿透到手腕,拉出一块笔直排在一起的线,铁钉末尾钉着一颗小小的心脏,也钉在了双兖心上。
訾静言任她摸着,低声答,“去年纹的。”
很奇妙,在她的手碰触到他的一瞬间,他忽然就心安了下来,长久以来的焦躁和迷乱都变成了深海里的柔软海藻,温柔地漂浮在心底,不再升起。
双兖把指尖全部贴上去,细细滑下去,忽然觉出手指下的皮肤凹凸不平,睁大眼道,“这是个……疤?”
“……嗯。”他给了肯定的答复。
双兖不会知道这一瞬间他做了多少心理建设。
他长久以来的挣扎和彷徨,苦痛和犹疑……都在她面前全部湮灭。或许从他让她上车那一刻起,他就再也躲不开她了。
手上的刺青原本就是他在入学前才去纹的,怕万一撞见她,被她看见了疤痕不好。可弄完了,才发现选的图案不对,于是每每见了她,还是不自觉地要藏起来。
他凝神去看她的神情,几乎是在他出声的瞬间,她的眼睛里就出现了痛色。他再一次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姑娘,是这世上最爱他的人。超越时间和血缘,没有之一。
訾静言忽地认输似的一笑,彻底缴械投降。
他轻轻握住双兖的手,带她柔软的指尖抚上自己的右眼,睫毛压在她掌心里颤动着。他睁开眼,让她仔仔细细看清楚了,才低低开口道,“双双,这只眼睛,看不见了。”
烟灰色的一片海,是蒙着大雾的此世彼端,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他人。
他的眼睛从视力下降到完全失明,其实经历过一段时间。
在阮欣和肖邺的订婚宴上撞见双兖时,他的右眼视物已经模糊不清了。只是他那时还没能适应过来,看人看物甚至会有眩晕旋转的感觉,但医生早告诉了他,他最后很有可能会失明。
他远远看见双兖时,她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温柔的影子。纤细的、高挑的,又是小小的、温软的,叫他分辨不清楚形状。
他早看不清她的脸了。他对她只存着不可名状的精神依恋。但他的身体还在不断恶化中,他不想让双兖和这样的一个人一起走下去。
太苦了。他怕苦了她。
所以后来他极尽所能地去避着她,希冀她早些把他淡忘,走上正轨,那一切才算是皆大欢喜。
左手也渐渐不能用力,手背上还盘踞着一个狰狞的疤痕,他开始感觉自己在变成一个废人。
见不到双兖的时候,他总想起她。在清晨,在夜晚,在做心理诊断的时候,在做复健训练的时候……精神上的压迫变成一张网,他在其中,走不出去。
他想她的时候,就抽烟。把自己从现实世界抽离。
她在咫尺却不能见的时候,他就会把自己溺进烟海里,每每窒息,想着她,又再次活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对每一个人而言,他的生活就是他的宇宙;对社会而言,宏大之下亦是个体的欢欣和苦痛的汇聚。
——山东大学社会学系王昕
☆、第七十五章
訾静言是在一七年的除夕,陷入了重度昏迷。
他被路过的邻居送了急救,当时现场已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伏击他的人是当年把他逼进少管所的那个人。
那时候是一场混战,越是懵懂不知事的少年人,下手就越是凶狠残酷。訾静言是在醒来以后才知道,当年这个人不知道挨了多少刀,腿上残疾了,做了很多次矫正手术。当年訾家赔的那些钱如流水,几场手术下来就没了,这人的腿也没全治好。他暴戾不知感恩,反倒是把时时忧虑担心的父母逼疯了一个,刺激着自杀了一个。他把这些全都归咎于訾静言,回了垠安,从学校开始打听,最后跟到北京,在訾静言住的小区附近找了一份快递员的工作,瞄准了时机要他的命。
当年的事,訾静言记得清楚,别人怎样他不知道,但他下手总归是留了余地。是有人浑水摸鱼伤了人,到头来他却被迫扛下了这份怨恨,是天意弄人。
后来他受伤的事立了案,那人也被判了刑,加上前科,是重刑。訾静言获知了结果后便没再理会了,后续全交由了老刘去处理。
他在昏迷中短暂地醒来过几次,通知了老刘瞒着家里,又找了阮欣,交代她怎么向双兖解释。阮欣听得中途哭了好几次,反倒要他一个病人安慰,一来一去花了不少时间。
和双兖说分手的时候,他还坐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说累了,是真的累了。他怕以他这样的身体,再也支撑不起她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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