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点点头,“嗯,我猜到了。”
你瞧今晚的月色,多美。
我看眼前的卿卿,最美。
訾静言葬礼那天,来的人很多。人头乌乌泱泱,出乎双兖意料的多,很多都是訾静言有意无意帮助过的人,哀悼会上甚至还有从甘肃山区赶来的农民夫妇,拖了大袋的土特产上火车,要交到她手里以示感谢,谢他当年背书进山,还给了资助,让他们的儿子顺利上了大学,如今生活优渥。
双兖不敢受这份沉重心意,想推拒,怎料对方热情,她怎么都推拒不掉,最后在收下时突然崩溃大哭,失了哀悼会主办人的所有仪态。
自訾静言离去后,她从未掉过一滴眼泪,家里人知道她是哀恸过度,反而扯出了一张从容自如的皮来,想认认真真料理好他的后事,这会儿远远瞧见,也就拨开人群,告了罪,把人给劝下去了。
人下葬后,她哭得太多,伤了眼睛,手机也用上了和訾静言当初一样大的字体,总是边打字,边掉眼泪。
家里人看她长期这样下去不行,想让她去做个近视手术,她却不肯,执意要戴眼镜,和訾静言走之前一样。
几年后,双兖伤情过度,在国内待不住,时时处处、连街上叫卖豆腐脑的声音都是回忆,遂前前后后走了许多程序,辞了在科研所的工作,移居去了瑞士。
家里的安排也早和訾静言商定了,一双儿女里儿子是随父姓,继承訾静言那一份资产;女儿随母姓,继承双兖那一份。双兖身上有訾老爷子夫妇和訾裕然两代人的家底,其实女儿最后得到的相对儿子要多上一些,但儿子自小就得到母亲偏爱,今后父亲又不在了,女儿总吃亏些,还要娇养,所以这样的分配也得到了兄妹俩的默认,没提出任何异议。
父母一路走来坎坷不易,为人子女的可尽心便尽心,可尽力便尽力。父亲不在了,总要叫母亲安安稳稳的才好。
一晃几十年过去,双兖已至鲐背之年,子女也已渐入暮年。
壁炉旁一坐,不多时便暖和得直想打盹儿,脑海里正昏昏沉沉着,耳边突然传来孩子们翻动书页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聂鲁达的诗。”大些的女孩说。
“怎么署名叫Oreo啊,好奇怪的名字……”年幼的弟弟妹妹们不解。
双兖听着,逐渐意识清晰起来,双手撑着软座椅的扶手,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往孩子们那边去了,看见他们正在看訾静言以前的英文手稿,是他以前上研究生课程时译的聂鲁达的《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英文版本,英文署名,手写的字体还是她熟悉的那一手优美花体英文。
她看着英文稿,用熟悉的母语在心底念了一遍,笑着解了孩子们的疑惑,“Oreo是以前一种饼干的名字。”
一个小姑娘听见是饼干,立刻追问,“好吃吗?”
双兖神情祥和地摸着她的头,笑眯眯道,“好吃。当然好吃。”
可最有趣也最让人无奈的是,有的人明明不爱吃,还非要用这个作名字。
“今夜我可以写下最哀伤的诗句
写,譬如,‘夜色零落,蓝色的星光在远方颤抖。'
夜风在天空中回旋吟唱
今夜我可以写下最哀伤的诗句
我爱过她,而且有时她也爱我
多少个如今的晚上,我曾拥她入怀
在无垠的天空下一遍又一遍的吻她
她爱过我,有时我也爱她
我怎么能不爱上她那一双沉静的双眼
今夜我可以写下最哀伤的诗句
我不再拥有她,因为我已失去她
……
我不再爱她,这是确定的,但也许我还爱着她
爱情太短,而忘却太长
因为多少个如今夜的晚上,我曾拥她入怀
我的灵魂因为失去了她而失落
这是她最后一次让我承受伤痛
而这些,是我最后一次为她写下的诗句”
一年后,双兖的身体机能自然衰退,安详离世,享年九十一岁。
骨灰同訾静言埋在一处,墓碑上应她要求,刻了一句英文诗:
“Love is so short, forgetting is so long”
爱情太短,而忘却太长。
倘若你真的长命百岁,我们本可一同安然离世。
我用了四十六年,还是没能忘记你。
是要来找你。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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