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穆安左思右想,披衣起身,顶着一头霜似的月光,又是长吁短叹一阵,末了还是单方面的和自己商量,要不就原谅了谈永望吧?
男人们都想救娼妓于水火,女人们看见可怜的男人便大发圣母之心,古往今来,人类的自以为是倒是相通的心心相印。
她思及至此,在屋里团团转了几圈,到底还是没忍住,御剑去了二哥峰。
二哥峰那破屋还没修好,剩下的半截像个烂空了的下颔骨,孤孤单单地张着。
穆安稳稳落了地,目光所及之处没看见她那谪仙师父,正想迈腿进屋之时,才听见很突兀的一声:“何事?”
声音很淡,轻飘飘的。
穆安这些日子看见他就肉皮疼,因此听见他这凉薄声音就反射性的浑身一紧。她没说话,谈永望却轻笑一声,招呼她:“过来。”
……不知是浑身一紧的问题了,眼看鸡皮疙瘩都要落了一地。
穆安觉得今天的谈永望,有些不对。
她绕过屋后鸡舍,母鸡们团团窝在一起睡觉,圆墩墩的倒有几分可怜可爱之相,穆安多看了一眼,嘴角不自觉地就扬起点笑。
鸡舍后头的斜坡上,野草长至脚踝,像是卷青翠的画,顺着斜坡铺就摊开,远处群山静默,有不知名的动物长吠。
谈永望面前置了张白玉矮桌,七零八散地堆着几瓶农家散酒,而他未束冠,黑发披散而下,濡湿的几缕湿漉漉的贴在他苍白脸颊,他的眼角晕出浅淡的红,将目光自下而上的递过来的时候,穆安竟觉得心头一跳,不自觉别开了眼。
他在穆安面前向来都是冷漠而克制,行走站立皆是矜持,可今夜的谈永望不同,好像那个将他紧紧框住的规矩不见了,他这么懒散阴柔的瞥过来,有种风情万种的狂狷。
他这张脸,若是按照入仕的路走下去,合该是野史中遗臭万年的祸水。
十年来,这是谈永望头回在穆安面前喝酒,穆安一时怔在那里,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才能缓和这怪异的气氛。
谈永望却没让她犹豫太久,他的目光在穆安身上轻轻滑过,轻描淡写,像根羽毛,让穆安没来由地感觉到种毛茸茸的痒。
“我该叫你神华,还是穆安。”谈永望道。
他浓黑的瞳孔因为酒意而蒙上一层难辨的温柔,削弱了他满身戾气,
“都无所谓吧。”穆安想了想,也在谈永望身边坐下,随手拿起瓶残酒闻了闻,被酒味险些熏一跟头,“这酒也太熏了。”
谈永望垂眼,轻轻抿一口醇烈的酒液,半晌突然道:“我分不清了。”
穆安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啊?”
那浓烈的酒气依偎过来,谈永望慢慢挨近穆安,皱着眉,仿佛看不清似的,眯起眼睛,冰凉手指附在她脸颊,轻轻摩挲,十分困惑的模样:“你是谁。”
“我是……”穆安顿了顿,“我是穆安。”
鬼使神差地,她添了一句:“……师父。”
她的声音虚无缥缈地散在了夜风里,像张薄如蝉翼的纱巾随风而逝。
“师父……”他喝了酒,嗓音沙哑,把这二字咬的又软又绵,不像在重复,倒像是个称呼。
这样的声音、气氛、动作,也太过旖旎了。
穆安不甚适应地躲了躲,谈永望也没在意,收回手来,又对她一笑,温言道:“你今日来找我,是想起了什么。”
“……也并不是。”她不想平故戳人伤疤,因此含糊遮掩了过去,却是明白,眼前这人,是将她料的太透了。
谈永望却问她:“你可恨我?”
“恨过。”
穆安没想到这二字说出来竟如此轻松,初被谈永望伤到时,她恨过哭过怨过,将这事列成心里绝顶的伤疤和隐秘,可经历事情越多,她越离从前近一分,就越觉得,那时候的恨十分孩子气。
只有孩子才不在乎事情的缘由和过程,只对结局念念不忘。
她平心静气地问他:“为什么?”
“什么?”
“数月前,为何要突然伤我。”
“因为你是神华,而并非穆安。”他沉默良久后,轻声说。
夜风微凉,鸡舍里传来几声不大不小的动静,谈永望在白玉桌上随手拎起瓶酒,仰脖灌下,未来得及吞咽的酒液顺着嘴角淌过终年不见天日的锁骨,润湿黑色衣衫。
他将空酒瓶信手扔开,随手擦拭嘴角,酒力上涌,在他苍白脸颊上蒸出血色,是那样雌雄莫辨而轶丽的容貌,他出神的瞧着夜空,突然与穆安说起了旧事。
“我从前……”因着从未与人长篇大论的说话,不知如何开口,他迟疑片刻,还是说了下去。
“你该知道我追杀神华一百八十三世,可越是往后我就越是觉得索然无味,这样无止尽的滥杀又与神华何异,于她而言生死不过弹指,我这么做,又何曾能消减我心中哪怕一分恨意。”
“所以我想亲手将你抚养长大,再亲手将你杀死。”
“痛失亲人,横遭背叛。”他轻笑一声,叹道,“我想知道,如此会让她说出那句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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