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中,带有一丝歉意。
我抬头看向他。
他的脸上,已经平静无波。他也看向我,微笑,“我没事,只是到江边去走了走,回来晚了些。”
接着就低下头去,若无其事地收拾起茶几上的东西。
听到他的话,不知为什么,我的心中微微一凛。
我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忙碌着,咬了咬唇,突如其来地说:“少麟,昨天……”
他瞬间抬起头,盯着我,一言不发。我不由立刻住口,因为他的脸色,十分奇怪。
他继续低头,整理着茶几上的东西。
我默默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又过了半天,我还是有些困难地试图解释:“还有……”我继续困难地,咽了咽口水,“少麟,其实昨天我……”
一只臂迅速横了过来,我的下巴蓦地被抬高了。
下意识地,我接触到一双冷静的眼眸,他盯着我,一直就那么看着。他的眼神清澈、坦然,而略带怜惜。
他朝我淡淡一笑,“瞧你,都有黑眼圈了,昨晚一定没睡好,”他抚了抚我的长发,“待会儿记得回去补一觉。”
然后他站起身绕开我,走向厨房的方向,在快要转弯的瞬间,我听到他轻轻地说:“汐汐,你真的……”他顿了片刻,“不必对我解释什么。”
我愣愣地看着他修长的身影,消失在厨房门口。
我的心中蓦地一痛。
想必是我的针灸功夫远未到家,因为很快地詹姆斯就再次给我带来了天大的麻烦。
雷尼尔的哥哥来中国了,兄弟俩长期各据一方,一个在美国,一个在加拿大。如今好容易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中华大地相聚,实在是可喜可贺的一桩美事。于是大家相约一聚,而且聚会地点,就在秦子默家。
据说他家里地方够大,够空旷,够容得下我们这么多闲杂人等。
妙因以秦子默的名义,出面邀请我跟唐少麟。
我不想去,于是,我要求告假。
第一次,少麟不依我,他没有说什么,但坚持要我去。自从和我在一起后,他一直对我百依百顺,从来没这么坚持过。我知道,他要我自己去面对,去判断,去决定。
他不要我逃避。
于是我们在某个周日的上午,一起聚在秦子默律师的公寓里。
我们一起坐在客厅里。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客厅很大:深棕色原木地板,造型别致的吊灯,黑白两色进口家具。装修简洁,但是典雅,很有屋主的风格。而且整个屋子gān净、整洁,几近一尘不染。
此刻的妙因,微笑着忙前忙后。
这阵子,我们俩各忙各的,几乎没什么时间好好相聚一下。所以今天她很开心,一径热qíng地招呼着我们,吃水果、喝茶、看电视。
我只管低头,喝水。
唐少麟坐在我身边,悠闲地和大家聊着天,间或替我顺一下垂到胸前的头发。
我的头发又长长了。
我一直没有抬头,朝坐在我对面的男主人看。
我下意识地侧过脸看看詹姆斯。
他今天有点像锁了嘴的葫芦,自打他看到我和唐少麟进来后,尽管神色复杂,不解、烦恼、苦思、诡异来回jiāo错,而且眼睛始终在秦子默、妙因、唐少麟和我四个人身上骨溜溜来回乱转,但是始终不乱说话。
很难得地不乱发言,想必事先得到过照会,而且肯定不止一次。因此他和雷尼尔现在在上演兄弟qíng深的戏码。
两个人或击掌大笑,或黯然神伤,或喋喋不休,往往前一刻还勾肩搭背,后一刻就怒目相向。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的,都是那一套。血浓于水啊,世界大同。
唐少麟和秦子默显然对这俩兄弟的行为举止一向了解之至,所以完全不去管他们,他们在闲聊着有关男人的话题。
于是片刻之后,我和妙因,走到隔壁房间,开始聊有关女人的话题。
我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个房间,这应该是个客房,连着阳台,米色系的窗帘、chuáng上用品,就连靠垫也是米色的,很是雅致。
桌上整整齐齐放着书,窗台上到处摆放着小小的绿色盆栽,煞是好看。整个房间一尘不染,既gān净又温馨。
阳台上,阳光沐浴下,洗得gāngān净净的衣服带有阳光的清香,在风中飘dàng。
这其中,应该有妙因的部分功劳。
我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她察觉到我的注视,看向我,“林汐,觉得怎样?”
我看着她,定了定神才回答:“当然好了,谁不知道秦子默律师的女朋友一直是个贤妻良母呢。”
心中轻轻地,有一阵微风chuī过。
半晌,妙因坐到我身边,“林汐,你和唐教授,到底怎么样啊?”
我装糊涂地想一带而过:“什么怎么样?”
她打我一下,“别装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一副很八卦的表qíng,“你们初中高中同学,大学还是校友呢,那么多年下来,再加上唐教授那么厉害,又为了你大老远从美国跑回来,”她一副极其遗憾和怒我不争气的表qíng,“你怎么老是这样,一副温吞吞的样子呢?”
接着,以神秘兮兮的口吻说:“你可得把他抓牢一点,我听说他身后可有一拖拉库的女老师对他虎视眈眈的,就等着你下台一鞠躬呢。”又一副当我知己jiāo心般的口吻,“可别怪我事先不提醒你!”
我立刻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qíng,“我好感动啊,5555555……”
说着,把脸在她身上乱蹭。
她忙跳开,“喂,这件毛衣很贵的,我才穿上,好歹等我穿一阵子,你再糟蹋吧。”
我叹口气,到底感qíng深浅要靠时间来雕琢。
想我就是把鼻涕擦在沙沙的新衣服上,她眉头都不会皱一下,顶多揍我一顿。小妙因,到底还是隔了一层。
停了半天,我又看看她,“那你呢,你和……”
心头,还是有一丝丝微风掠过。
她一副若有所思,略带忧郁的样子,她不回答我。
片刻之后,她看着我轻轻地问:“林汐,你曾经尝过不知道未来是什么,但仍然漫漫等待的滋味吗?”
我的心蓦然一紧。
我看向她,她也正在看向我。第一次,她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专注,惆怅,忧伤,还有……淡淡的试探。
突然间门开了,秦子默进来了。他一言不发地,径直看向我。我低头,再低头。
妙因笑着站起来,“你怎么进来了?”
他转过眼去,看向妙因,淡淡地说:“菜已经送到了。”
原来他们叫了一桌饭菜。还是那个饭店,观澜阁的饭菜。
大家坐下,我仍然低头。
大家开始吃饭,我终于抬头、举筷。
桌上的菜中,仍然有盐锔虾,有栗子jī,有蚂蚁上树,有鲜蘑菜心,还有——朝鲜凉菜。
我眼中微湿。
妙因发现了,“林汐,怎么不吃,菜不合胃口吗?”
我勉qiáng一笑,“不是……”
唐少麟神色自若地接口了:“她早上零食吃多了,现在可能还不饿。”说着,微笑地夹了一筷凉菜到我碗中。
他也知道我喜欢吃这个,想当初他一看到我或沙沙紧张兮兮在那儿排队就取笑我们。然后就陪我们站着,聊聊天,消磨时间,只是后来,他就不再出现了。
妙因照例暧昧地冲我笑。
大家吃饭。
今天的秦子默很是沉默,他只是招呼了大家几声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几乎整个餐桌上,都是妙因笑意盈盈地劝大家多吃点,再多吃点。
詹姆斯还是眼睛一直一直骨碌碌地、入神地盯着我。仿佛我是一个多么值得研究的珍稀动物一般,几乎忘了吃饭。
我狠狠地瞪他一眼,看什么看,再看我回去就把针灸次数从每日三次提高到五次,务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你以后看到我不仅绕道走,而且求神拜佛从此不要再看见我。
他可能真的被我吓坏了,连忙缩头,低眉敛目,嘴里不知道在嘟嘟囔囔着什么。
到底是兄弟连心,雷尼尔发现了,他奇怪地看看我们俩,“你们,认识?”
他用筷子指指我跟詹姆斯。
经过快一年的磨炼,他的筷子功明显进步匪浅。
我飞快接口:“不认识。”绝对不认识,认识他就是飞来横祸,说完,又狠狠瞪他一眼。
他有些委屈,又迫于我的yín威似的嘟嘟囔囔地说:“不、认识……”
死洋鬼子,还会玩我们中国人独创的文字游戏了!
好在大家没有在意,这一顿饭吃得有惊无险。
吃完饭,从餐厅又移坐客厅。四个男人在那闲闲喝茶,聊天。妙因忙着收拾,我在一旁帮忙。
其实以我从小到大一向远庖厨的光荣历史,也真的帮不上什么忙。
因为她做事很麻利,像敏捷的羚羊般在餐厅和厨房之间跳来跳去,不一会儿就整理好了。对于这样安宁的生活,她应该觉得很幸福吧。
我的心中,又是微微一叹。
一切忙妥当之后,妙因切好了餐后水果,我们一起端了过去。我们又坐在那个宽大的布艺沙发上,我们坐着,间或聊着天。
我终于打量了一下秦子默,这个房子的男主人。
他今天穿的是休闲的棕色套头毛衣和深灰色休闲裤,很居家的感觉,看上去清慡而温润。而且比起当年,更增添了一份成熟和优雅。
我低下头,喝了一口茶。
唔,可能茶水太烫了,眼前一阵湿气。
很快我就发现,今天的秦子默有点反常,他很少说话,几乎不说话。
他偶尔也会淡淡回应其他人的闲谈,也会和着大家的话声微笑。但是他从头到尾,都有点心不在焉。而且他不再是平日里那个虽然稍显淡漠,但有礼有节的秦律师。
因为他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手中的茶杯,对詹姆斯光怪陆离的问话完全置若罔闻。
我想,大概大家都看出来了。
因为,不光詹姆斯的眼睛就像胶在他脸上一样,连相对敦厚的雷尼尔都有些诧异地看了他好几眼,妙因更是一言不发地默默注视着他。
只有唐少麟,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般,轻松自若地微笑闲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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