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后悔那时的出言不逊,他见过长公主甚至不下百次,却并无动心之感,性格上也颇为不合。
于是转眼十余年过去了,身为王室眷顾的重臣,他的面容依旧年轻,也依旧,独身。家族不是没有看开妥协,为他物色其他的妻子人选,但是或许印象太深,他的目光只落在王室,非公主,连一眼都吝啬。
当然他的心思藏得很隐晦,外人只言他不近女色,只专注工作,风评极好,但已是担着最高官衔,也无法提拔,只好替他嗟叹。家族无法,只能由他去了,但到底他为独子,成婚是早晚的事。此时天降适龄公主,他再不把握,于情于理皆不合。
陌王审视他的重臣,潭眸意味不明。抬手,展开一卷帛纸,与惯用的谕旨材质相当:“卿且再过目一遍,可带回与西门氏商讨。婚姻大事,不可随意。”
公主不禁好奇凑近,拨开了珠帘,怯怯地看一眼没什么表情的陛下,目光落在帛上,碧眸中有着惊骇。这条款,于双方而言……
“你……”她忘了她被允许待在这里已为特例,此番忍不住开口更是不妥。
陌王漠然地看了她一眼,那样俊逸的尊颜,给她的只有久居上位者的绝对压制感。他唇边逸出一丝弧度,像是冷嘲,又有漫不经心的华贵感:“卿果真势在必得呢。协议达成,请西门氏备好聘礼,明日开朝时本王便会在众臣面前宣布赐婚之事,如此卿可心定了?”
西门躬身行礼:“谢陛下成全。”
两位权高位重的男子,仿佛当她是空气。她确实只能任由摆布,可是这帛纸上的内容,不公平!
“以氏族所有人性命担保,永生永世忠属法离耶鲁王室,听任调遣……交付大权,甘为王室之先驱,愿为王室牺牲一切……若有许逆反叛之心,接受默认审判,为忠诚祭奠全族性命……作为婚姻契约,不觉得过于血腥残酷了吗?”公主还是心性纯良,忍不住对即将行礼告退的男子说道。
帛纸上,关于王室的责任,只寥寥几笔,谈及含糊的庇护,永结友好等等。根本,只是空头换取一个世家大族的誓死效忠,并收缴大权,架空整个家族势力。只是见过一面,却值得搭上整个氏族吗?他怎么可以如此轻率地为氏族做出决定!这双方,未免,皆太过可怕……
陌王已缓缓收好锦帛,并不做解释。而是西门惊异于公主的反应,却只是淡淡一笑,与他命定的、体恤的妻说了第一句话:“在面见公主的那一刻,臣便以为,公主值得用一切去换。”
有些人一世流连花丛,而有些人一生只为遇一人。条纲也好,痴守也罢,婚姻命定,只待礼成。西门一氏,选择几代为臣,便已决定与王室同舟共济,已无法脱身事外了。到底,王室不仅是现实的实权统治者,更是信仰。
并未过问她的心意,但也不重要了,仿佛知道无论什么手段说辞,她终是会默然妥协。心念之人已逝,寄托之子已逝,余下的无心之躯壳,若能换此价值,既以为好,便就此委身了。一个无名无权的长公主,也无法奢望太多了。
十八岁,行成年礼,得成礼戒蓝一双,后举行婚礼,嫁予乐秦宫之主西门霫昱,此后改称西门夫人。蓝色罕玉,铸以为戒,系夫妻二人手,信物交付,永结同心。
婚宴之上,触景感伤,自然念起亲人。
产后修养,除却适应全失神术的虚弱单薄身体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因为并不在天界、王室中长大,对体内神术的唤醒与激发皆是微弱的,失去似乎也无甚可惜的。方能走到庭院间呼吸新鲜空气,陌王已驾临寻殿,只限她更衣梳理的半个时辰,牵着她便走。仅他二人。自她认识这位倨傲高冷的陛下,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举动。自然是无人非议的,为一对亲疏不明的兄妹。
从侧门直入暮殿内部,众多守卫被甩在身后,西莉亚第一次知道暮殿除却议政上朝的正殿、被勒令禁足的御书房以及寝殿外,竟然还有如此面积。她完全被拉着跟上,却足足在殿中走了小半个时辰,脚步终于暂时停下,身旁光线幽微。
金袍华服的男子松开她的手,严谨束好的发上戴着象征身份的发冠,侧颜依旧是看不出什么情绪的俊朗,清冷声线有着郑重之意:“我带你,面见父王。”
并不容异议声音,陌王没有等待她的回应,开启了秘阁,潭眸冷澈,无声示意她跟上来。想来,也已经许久未踏入这里了。
幽幽灯火燃起,台阶上一层薄灰,似乎已有一段时间无人造访了。就着并不明亮的灯火,她看清了面前的一张玉床,上面平静仰躺着的老人,发已斑白,曾经俊朗的面容皱纹遍布,掩盖不住的苍老。但熟知王室平均年寿的必然讶异,身为王室的王,在神术加持下,寿命至少比常人多一倍。即使生时便传位于子,这位零王陛下依旧是王,只是是否主政主权的区别。
零王一生兢兢业业,秉持中庸之道,于一身责任已付出太多心血,神术更是在那一战中近乎透支。他清楚自己的身躯于战后不可逆地衰颓下去,于是传位于第一顺位继承人——同时也是他最优秀的儿子。他的神识陷于混沌迷茫,勉强支撑自己存活,已等十一年。
尽管气息衰颓,为王的积威犹存,西莉亚走到距离玉床三尺之处,已不禁恭敬伏跪。她正要忍不住颤抖,想要抵御这种无形的压力,却适时听见略带沙哑的慈祥疲倦声音:“亚儿,是你吗?”沧桑的呼唤,于寂静的空间内幽然响起,令人畏然又不觉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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