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儿媚_米兰lady【完结】(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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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轼笑道:“都决定不说了少夫人为何还要问呢?好,我再说这最后一句。其实在当初他将我弟弟苏辙外放出京第二天,我已在朝堂上跟他说过:‘介甫大哀是轻信。’就是这句了。”

  介甫大哀是轻信。庞荻反复琢磨,虽不是十分明了,也隐隐觉得此话并非无道理。

  “岐王离京是为散心,我们何必再议论这些事呢。不如听曲。”苏轼转头命一直坐在角落清弹琵琶的歌姬弹唱一曲。

  那歌姬抬头应承。众人一看才发现她年纪很小,大约只有十一二岁,模样清秀可爱,看到众人都在注视她便十分羞怯,更生一脉楚楚动人的韵致。

  轻拨琵琶,慢启樱桃小口,她嘤嘤唱道:“香脸轻匀,黛眉巧画宫妆浅。风流天付与jīng神,全在娇波转。 早是萦心可惯,更那堪、频频顾盼。几回得见,见了还休,争如不见。”

  声音清亮悦耳,略带稚气,如出谷huáng莺。只是这歌词未免太过香艳,被这样一个清纯的小姑娘唱出显得太怪异。

  苏轼遂轻声问她:“你叫什么?多大了?”

  那小女孩低头细声作答:“奴家姓王,名叫朝云。将满十二岁了。”

  苏轼一皱眉,朝舱外喊道:“李妈妈,你进来一下。”

  外面立即有人应声,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女人碎步走进,见状忙问:“是这小妮子唱得不好么?”

  苏轼道:“唱得很好,但她年纪尚小,你怎么让她唱如此柔靡的词?”

  李妈妈急忙解释:“今日她几个姐姐不是病了就是早已应邀外出赴宴,还剩下几个大的都不中用,见不得大场面。朝云年纪虽小琵琶却已弹得很妙,曲也唱得不错,所以我斗胆让她来。至于唱的那曲,我是听说今天来的是驸马都尉王晋卿遣的贵客,所以特意让她唱王都尉的这阕新曲……”

  苏轼一愣:“是晋卿写的?”随即一笑,说:“这般温柔妩媚柔qíng百转,也只有他写得出了。”

  赵颢听了很感诧异,道:“我姐姐这般端庄稳重,怎么姐夫为她写的词却如此轻巧婉约?”

  庞荻与雯儿相视一眼,均明白此词听其意便知不是驸马为公主所作,分明是写给妾室qíng人歌jì之流的。雯儿嘴角微拉,流露不屑之色。庞荻则忆起了当初在宫中公主扶亭柱望着驸马远去的怅然神qíng。

  苏轼自然知道其中隐qíng,忙掩饰道:“想是晋卿回忆当初初见舒国长公主时的qíng景,所以写得如此深qíng。公主驸马的恩爱京中无人不知,已成佳话,我一直很羡慕。”

  赵颢微微颔首,不再说话。

  苏轼再对李妈妈嘱咐道:“朝云还太小,以后少让她出来陪客,多教她唱点清慡的曲子。”

  李妈妈笑着答应,道:“以后只让她唱大人填的词便是了。大人这般顾念她,只怕她长大后又是个对大人死心塌地的顾凌波。”

  墨猪

  游湖之后,苏轼再请三人前往苏轼杭州府邸作客。

  那不过是个小小院落,毫无一般官员府邸的气派,但胜在整洁gān净,仅用院中所植的几株翠竹、几丛幽兰便把名士淡泊雅致的生活格调勾勒而出。

  苏夫人王闰之闻声而出。她是苏轼亡妻王弗的堂妹,出身书香世家,清丽秀雅。她与众人一一见礼,言谈举止十分温和娴静。但此刻面上颇有憔悴病弱之色,苏轼立即上前相扶,关切地问:“现在好些了么?还是进房去歇着吧。”边说边接过旁边丫鬟捧着的披风,亲手给夫人披上。再一手握着夫人的手,一手伸出摸摸夫人的额,后又按自己额头以试温度,眉间甚有忧色。

  随后才向三位客人解释道:“拙荆偶感风寒,尚未痊愈。”

  赵颢庞荻忙请苏夫人入内继续休息将养,夫人颇感抱歉,虽终被苏轼劝入卧室休息,仍不时嘱咐丫鬟出来端茶送水,准备果品,礼数十分周到。

  坐下略聊几句后,赵颢便取出姐夫王诜请他带来的《烟江叠嶂图》让苏轼观赏。王诜的山水画借鉴了李成、郭熙之画风,在著色山水上又师唐李思训,后演绎出自己一套画法,不古不今,自成一家,喜画烟江远壑、晴岚绝涧、寒林幽谷等景致。此幅《烟江叠嶂图》著色青绿,气势磅礴,画的是长江武昌樊口一段的景色。甫一展卷便见江水漭漭无际,直奔天外,中有一叶渔舟泛于波心,两岸青山重峦叠嶂,山顶积翠浮空有若烟云。林木苍苍,又见飞瀑流泉自幽谷绝壑中飞流而下,云霞明灭,触水生烟,景色空濛悠远,似非人间,令观者有空气氤氲,湿气盈面之感。

  苏轼击节赞叹:“一别年余,不想晋卿画技竟jīng进至此!看了此画我只觉再无所求,惟盼能在所画之处买块地筑屋耕种悠然隐居了。”立即令人准备好文房四宝,沉吟片刻,于画上题诗道:“江上愁心千叠山,浮空积翠如云烟。山耶云耶远莫知,烟空云散山依然。但见两崖苍苍暗绝谷,中有百道飞来泉。萦林络石隐复见,下赴谷口为奔川。川平山开林麓断,小桥野店依山前。行人稍度乔木外,渔舟一叶江吞天。”

  庞荻以前见过苏轼的字,只觉丰润气派,但不足以称绝,但如今看他亲笔写来感觉又是不同,立感其字淳古遒劲、体度庄安,气象雍裕,藏巧于拙而神气横溢。心想此人不愧为当今第一才子,不仅诗词文章绝妙,连字也胜人一筹。怪不得王都尉要请岐王千里迢迢地送画给他题诗,那样的大作也必须要配苏轼这般的文笔书法才可相衬。

  赵颢见字也赞不绝口,频频道谢。雯儿不想夸苏轼,便闭口不言。照她的个xing,苏轼要是稍露半点缺憾她必会抓住启唇相讥,现在看他诗与字都无半点可指摘之处,所以只好保持沉默。

  众人还在细细品赏,却有一年轻少女自外面快步走近,人还未进门就开口盈盈笑道:“我家老爷让我来问苏大人要几首新诗一阅。”

  走到跟前向苏轼一福为礼,便侧头笑着等他回答。她身段苗条,美目灵动,伶俐可人之姿绝非一般侍女可比。

  苏轼朝她笑道:“原来是筝姑娘。鲁直兄最近可好?这几月事多,写的诗大多平庸无奇,若是鲁直见了定要取笑,只今天勉qiáng吟出一首还可给人看看,要是姑娘不嫌弃一会儿写给你便是。”言罢转头向赵颢介绍:“这是huáng鲁直的侍女huáng筝。”

  鲁直是苏轼好友huáng庭坚的字。他们jiāoqíng颇深,时常吟诗唱和饮酒为乐。苏轼被贬至杭州后也不曾断绝往来,经常互遣信使通报消息并jiāo流诗词文字。huáng筝是huáng庭坚最宠爱的侍女,十分聪慧灵巧,对书画也颇有见地,所以huáng庭坚常让她来向苏轼要书画诗词。

  huáng筝闻言即催苏轼快写。苏轼遂另取纸张,就着刚才的余墨一挥而就,写的正是下午在西湖吟的那首诗《饮湖上初晴后雨》。

  写罢huáng筝俯首细看,半晌才开口赞道:“好一句‘yù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果然好诗。”

  苏轼手掠美髯悠然而笑,显是十分得意。原来他与huáng庭坚太过相熟,彼此都不会客套,在一起谈论书画诗词往往互相贬低对方作品,就算心下暗自赞叹也绝不说出口,定要出言打压打压才甘心。那huáng筝自幼受huáng庭坚调教,自然也染上这个脾气,很少当面夸苏轼文采文字,因此她刚才的夸奖在苏轼听来自是比别人的要受用得多。

  不想苏轼笑意还未隐去就听见huáng筝深深叹息:“可是这个石压蛤蟆的字啊,把整首诗的意境都破坏了……”

  石压蛤蟆?赵颢庞荻雯儿乍闻此词都觉异常新鲜而可笑。苏轼之字誉满天下,推崇者众,不想如今却被这小姑娘形容成“石压蛤蟆”。雯儿忽然想起苏轼的字通常是比较丰腴而稍扁,走势横行,与“石压蛤蟆”之态是有几分相若,马上禁不住轻笑出声。

  苏轼顿觉大失面子,无奈笑道:“你这丫头跟你老爷学得越来越刁钻了。难道非要把字写得跟你家老爷的那样有如死蛇挂树梢才叫好吗?”

  三人还在回味“石压蛤蟆”之语,忽又听到一全新说法——死蛇挂树梢,知道是苏轼反击huáng庭坚,讥其字横、撇、捺特长。再也忍不住,便都笑开了。

  huáng筝撇嘴道:“我家老爷行书字形修长挺拔,紧凑而不松散,韵味绵长,糙书则挪腾跳跃、欹侧摇曳,犹在怀素等人之上。当然,一般俗人是不懂得品的。我也不多说了,反正苏大人这幅字我是不敢收的,临行前老爷千叮咛万嘱咐,说‘你如果再拿一幅墨猪般的字回来就不要来见我了’。”

  “墨猪”的说法出自书法大家卫夫人的论书法名篇《笔阵图》,其中有云“(字)多ròu微骨者谓之墨猪”。赵颢庞荻均觉今日真是大开眼界。苏轼的字实属书法珍品,全国名士贵族向他求字者多如牛毛,但他一向不喜赠字于人,经常一口回绝。而今他应人所请亲手书写的诗竟然被一个小丫头拒而不收,还当面讥讽其字为“墨猪”,他还毫不动怒,此事实在稀奇。

  此刻只听苏轼向huáng筝征求意见道:“不如这样:岐王殿下的飞白书京城有口皆碑,我们不妨请他把我这诗誊写一遍给你带回去如何?”

  huáng筝还未回答雯儿已拍手叫好。赵颢不免谦虚推辞,但huáng筝一听之下也很感兴趣,坚持相请,赵颢推辞不掉,也就提笔,把诗抄了一遍。

  笔势飞腾,大有游龙行空的气概。庞荻暗暗赞叹,心想当初听公主说起岐王飞白书尤妙时还道是她偏袒弟弟,定有所夸大,现在亲眼目睹他书法才知公主所言非虚。

  苏轼观字赞道:“跟殿下的字一比,我的字也确是石压蛤蟆了!”

  雯儿笑容满面,扬眉对huáng筝道:“这下筝姑娘该满意了吧?”

  huáng筝静赏许久,点头道:“字是好字,非皇子龙孙无有此气度。这幅字我收下了。只惜苏大人的诗原本清新雅致写西湖之秀美,而岐王殿下的字过于豪迈,于诗意不符。”

  雯儿微嗤一声,深觉此女事多,若她是苏轼只怕早就拿起扫帚把她扫地出门了。

  苏轼双手一摊,笑问:“那依筝姑娘之见,又当如何才好呢?”

  huáng筝含笑而语:“我家老爷常说,苏子瞻的字可入目者少,他夫人的字倒是比他的秀美许多。不如大人请夫人出来誊写一番。”

  苏轼摇头道:“拙荆现卧病在chuáng,实在无力写字。”

  “哦,那真是很遗憾。”huáng筝大有失望之色。转瞬间忽朝庞荻看来,道:“这位夫人气质不俗,目蕴书香之气,必通书法。那就请她来抄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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