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无表情地说:“不会再联系了。”
他真是言出必行。那之后的四年,他没再主动找过我,我给他留言,他也没再回过。
我知道很多人不能理解我为什么会拒绝他。我很认真的想过这个问题,起初觉得自己是赌气,气他走这么远,竟然都没有告诉我。
但假设他不走,留下来,那我会接受吗?
好像也不会。
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反而小心翼翼不敢更靠近他,我不太明白自己这是什么心态。后来我看了一部电影,男主角问他的老师:“为什么我们总爱上那些不在乎我们的人?”
他的老师回答:“因为我们总觉得自己不配得到更好的爱。”
恍然大悟,是的,我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他的爱。
我性格里有种根深蒂固的自卑。小时候大人们总拿我跟哥哥比较,观潮很聪明,我处处都比不过他。再长大一些,又突然生病,总觉自己是家里的累赘,对未来毫无指望。青春期时懂事了,开始察觉到自己的家庭的与众不同,单亲家庭让我变得懦弱又敏感。
有一回去F家玩,彻底懂什么叫自惭形秽。
倒不是说他家经济条件有多好,而是那种家庭氛围让我羡慕,开明,和谐,父母相爱。我记得他家客厅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亮堂堂的,当时我就想,在这个家里长大的孩子,一定光明坦荡。
那大概是他第一次带女孩子回家,他妈妈表现得很友善,饭桌上问起我家的情况,问我父母是做什么的。真的只是无意间的一个问话,却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窘迫。
我已经不记得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也许慌乱地撒了个漏洞百出的谎吧。
临走时她妈妈送了我一罐她自己做的玫瑰饼干,和善地说下次再来。
我也笑着点头答应,但我知道我不会再来了。
我很喜欢他家,喜欢那个落地窗,也喜欢他妈妈,但我不会再来,因为抬不起头,会羞耻。
是啊,世上最肮脏的莫过于人的自尊心。
我的青春期就是这样——自卑,拧巴,敏感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这样的我。
我们就这样一直没有联系,后来大学毕业我在长沙工作。母校六十年校庆的时候我回了趟老家,和高中同学聚会,才知道F也回来了。
班长给他打电话,说:“我们在XXKTV你来不来?”我有预感他会来,果然,没多久班长就出去接他了。
我紧张得要命,坐立不安,最后很怂地躲进洗手间。
我在那里磨磨蹭蹭十多分钟,各种心理建设自我安慰。然后整理头发,深呼吸,推门进去。
人群里我一眼就看到他。
特别奇怪,我们四年没见,KTV里灯光那么暗,人那么多,他也没有坐在最中间,但我一进门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头发剪短了,穿着我记忆中没见过的黑色毛衣,瘦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
他抬头,与我对视了几秒,然后漠然地转移了视线,完全没有要和我打招呼的意思。
因为没有空位,我只好悻悻地坐到点歌机旁边,低头点歌假装自己很忙。F坐在隔我两个人的位置。
自打他出现后,我就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了,心里乱作一团。我得给自己找点事做,假装自己不是很在乎他的存在。正好桌上有听可乐,我看到救星似的拿起来,抠了两下没拉开,只好尴尬地默默放回去。
谁知我刚放下,那罐可乐就被人重新拿起来,啪一声打开了。
是F。
他一边神色自如地把可乐打开,放到我面前,一边侧着头跟旁边的人说话,整个过程甚至都没看我一眼。
我突然很想哭。
那次之后我们的关系缓和了一些,开始恢复联系。说来很有意思,我跟他绝交的时候没有吵架,和好时没有大哭,在一起时没有告白,后来结婚也没有正儿八经的求婚,都是自然而然的就发生了……好像我们都知道它会发生,只是这一刻到来了而已。
那次之后我们的关系缓和了一些,开始恢复联系。他去了北京工作,我在长沙。有一次他来出差,我约他吃饭。
那天我从公司出来,远远的看见他穿了件黑色风衣,一个人在路灯下抽烟,秋风瑟瑟,他皱着眉头心事重重,背后是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衬得他更加寥落。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段时间是他人生的低谷,应该是他最绝望的时刻,替上司背了黑锅,丢了工作还欠了很多债,他常常失眠到深夜,用拼命工作麻痹自己,很多苦都只能憋在心里,没有人可以倾诉也不愿意倾诉。
那一瞬间特别心疼他,感觉他肩上有很重的担子,我却从来没有替他分担过什么,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我绕到他身后拍他一下。他看到我,眉头一下子书展开,好像很高兴的样子,顺手把烟灭了。
那天我们聊了蛮多,大多是回忆和工作,对感情的事避而不谈。
“我年轻,我要去开拓更广阔的天地。”
“你放屁。”他骂我。
我只好说实话:“读书的时候有个特别好的男生喜欢我,我觉得人不能太自私,他为我走了九十九步,我也应该为他走一步。”
他不客气地问:“没这男的你会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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