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天香:北宋女官香药帝国_米兰Lady(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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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太妃所居殿阁亦如皇太后居处一般称“宫”,皇帝赐名“圣瑞宫”,因此宫中人常以此名指代她。冯香积常送香药去圣瑞宫,因此知道这等秘事。

  “可是,魏典饰虽然被逐出宫了,但尚服局有这么多会梳头、懂香药的内人,周尚服为什么会让我去……”蕙罗踟蹰着,这样问香积。还有一个令她心生疑问的原因她没说出口:她远没有魏典饰美。

  “呃……”香积也很犹豫,却还是委婉地解释了,“你并不是第一个接替魏典饰的人选……周尚服先让孙小鸾去,可还没进福宁殿就被太后和太妃否决了,说小鸾生得太妖媚。后来,周尚服又让年纪大几岁的林司饰去,这下太后太妃倒是没意见了,但官家也许还惦记着魏典饰,存心找茬。待林司饰为他梳洗完毕,周尚服问他是否满意时,官家冷冷地说:‘她手上的皱纹都在我脖子上划出痕迹来了。’听得林司饰那叫个难堪,好半天下不了台。再后来,周尚服又挑出了梅玉儿。玉儿十六岁,年龄倒能称官家的心,可惜长相不好看,虽然过了太后太妃那一关,官家却不喜欢。昨天玉儿给官家梳头,才梳一半,官家就把香油拂落在地上砸个稀烂,对玉儿说:‘放这么多香药,你想毒死我么?’把玉儿当场就吓哭了。后来周尚服带她回来后也处罚了她,现在把她关在后院,让她把所有合香配方剂量都默几遍,也还在等福宁殿的消息,若官家要追究,玉儿只怕还要受罪。”

  蕙罗不由黯然一叹:“其实,香油她应该没配错……”而yù加之罪,何患无辞?她这样想,但没有明说。

  香积自是心领神会,也叹了叹气,再对她道:“所以,你是第四个……明日一切小心,要留意官家脸色,千万别惹他动气。”

  (待续)

  4皇帝

  在谒见皇帝之前,蕙罗照例接受了向太后与朱太妃的审视。

  今上的嫡母与生母分别端坐于福宁殿御座东西两方,向太后戴白角团冠,前后饰以白玉龙簪,外披一件huáng褙子,单色素面,无任何华彩;朱太妃则穿红褙子,衣上绣有团鹤暗纹,戴了顶缕金云月冠,前后也用白玉龙簪,但冠子上饰了许多北珠,硕大莹润,一望即知价值连城。

  向太后仪态端庄,不苟言笑,凤目边有明显的鱼尾细纹,眉角也塌了下来,看人的时候不那么清澈的目中泛着一点幽光,像陷入地心的古井之水,和她的容颜一样蕴满了岁月年轮。

  朱太妃驻颜有术,显得年轻许多,薄唇柳眉施以几重脂粉,远远看去还如三十许人。相较向太后,她多了一层咄咄bī人的气势,眼风甚为凌厉,乜斜着双目一掠蕙罗,蕙罗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除了太后太妃,统领六尚二十四司的司宫令秦氏及两位尚宫卢氏、苏氏亦侍立在侧。皇后刘氏因产后未久便遭受丧子失女之痛,也卧病在chuáng,此时倒不在其中。

  蕙罗下拜之后,太后身边的侍女命她抬起头来,于是殿中一群人的目光便都落于她脸上。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向太后轻轻挥了挥手背,周尚服会意,低声让蕙罗谢恩。蕙罗亦知这代表着她容貌通过了太后检验,遂再拜道谢,起身后退至门边,在两名内侍的引导下转身朝皇帝寝阁走去。

  这时却闻朱太妃唤了一声:“且慢。”

  蕙罗一愣,旋即再次入内,在朱太妃面前敛衽以拜,静待她指示。

  朱太妃打量蕙罗许久,又瞥了瞥向太后,这才启口,似笑非笑地说:“去罢。小心伺候。”

  皇帝赵煦躺在寝阁的软榻上,披着一袭青色褙子拥衾而卧。蕙罗入内后先下拜施礼,轻呼万岁,他恍若未闻,毫不理睬,连眼皮都未抬一抬。

  司宫令让蕙罗平身,示意她可以开始,蕙罗答应,提了奁盒移步至赵煦头部之后,坐在内侍安置的紫花墩上,取出奁盒中用具一一备好。

  赵煦依然纹丝未动。蕙罗偷眼看去,但见他面部微黑,瘦瘁不堪,一头长发散落堆积于枕下,也是暗哑无光泽的。虽然他五官轮廓颇秀雅,但整个人看上去全无生气,如果不是偶尔会发出几声咳嗽,简直就像个风gān之后尚未着色的木傀儡。

  蕙罗要运用的梳头方式与众不同,并非简单的梳妆。赵煦如今病弱,发有油腻不能用水洗,以免受寒,因此司饰内人为他梳头须用篦子,掺上xing温芬芳、通窍避秽的零陵香发散,头发一篦即净,之前要用牛角梳刮头皮,辅以轻柔按摩,也是意在保健。

  蕙罗备好用具后再看了看闭目而眠的赵煦,忽又伸手从奁盒中取出一方素色罗巾,蒙住眼睛下方大部分面部,在脑后系紧,才顺了顺赵煦长发,再拿起牛角梳,开始以梳背轻刮赵煦头皮。

  她的手势力度轻缓柔和,按摩时触到的xué位jīng准,赵煦似乎感觉不错,适才微锁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在蕙罗转而为他篦发之时,他睁开眼睛,保持着静卧状态,目光朝上方蕙罗的脸上探去。

  他看到的是一张蒙面的脸。

  这结果显然令他有些困惑,不由蹙了蹙眉。蕙罗看见,双手一颤,动作便停了停。她恭谨地垂着眼帘朝他欠身,以示告罪。不知他会作何反应,她惴惴不安,惶惶然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赵煦盯着她看了须臾,嘴角逸出一丝冰冷笑意,但终于未发一言,又闭上眼睛作睡眠状。

  此后阁中很安静,只有香发散的千缕幽芳在空中飘游。一屋的侍女、内臣、尚宫、司宫令及随侍的医官都默默立于软榻珠帘外,密切观察着蕙罗的动作。

  官家的头发快篦好了,只剩最后一绺。蕙罗暗暗舒了口气,起初紧张的qíng绪退去不少,动作也稍微加快了一些。

  而就在此时,赵煦却连咳数声,气喘不已,最后猛地支身坐起,胸下一涌,一手掩口,作呕吐状,几脉清水已从他指间溢了出来。

  蕙罗忙搁下篦子起身照拂,下意识地移至赵煦面前,像平日对待感染风寒后呕吐的同伴一样,一壁轻抚他背,一壁回首寻觅唾盂。赵煦却于这一刹那间抓住了她一只衣袖,埋首于其间,将口中呕出的秽物全吐在了她袖中。

  蕙罗一愣,僵立于他榻前,不知如何是好。一股浑浊的热流顺着衣袖,似发烫的蛇一般蔓延上她手臂,很快地袖底有水滴渗出,又滴落在她裙袂之上,与此同时,扑面而来的是一阵同样浑浊而不令人愉快的气息,她异常灵敏的鼻子迅速分辨出了那些复杂的气味来源:糙药、陈酒和混合了胃酸的未消化的粥水……

  调香的内人或多或少都有洁癖,蕙罗亦不例外,平时不能容忍一点污垢。现下这样的qíng景她从未遇到,初时那一瞬她几yù作呕,但辨出赵煦呕吐物中的那缕药味后,她竟奇异地平静下来。

  凝眸看赵煦,见他呕得辛苦,睫毛上都萦着目中泛出的泪,一时蕙罗几乎忘却他是宫人口中冷酷的皇帝,只觉这年轻的病人甚是可怜,故而微微低身,让赵煦能更自如地牵住她袖子,又再轻拍他后背,以促他更畅快地呕吐。

  阁中侍女内臣纷纷上前,因赵煦一直紧拽蕙罗衣袖,众人亦不敢拉开,只得手忙脚乱地取物备用,协助照料。

  待呕尽这日所进膳食药物后,赵煦才松开蕙罗袖口,自己引袖拭去睫毛上的泪,在侍女伺候下漱了口,冷眼看看蕙罗,又恹恹地躺下了。

  蕙罗这才面朝一位侍女捧来的唾盂,把一袖秽物倒于其中。而不待她收拾gān净,听闻风声的太后太妃已相继赶到阁中。

  朱太妃先疾步抢到赵煦病榻前嘘寒问暖,见他不应,便怒斥蕙罗:“你是怎样给官家梳头的,怎害得他这样!”

  蕙罗一惊,跪倒在地,脑中一片空白,全然想不到该如何辩解。

  倒是向太后从旁说:“官家这几日吐逆未已,早晨进食,到晚间必会吐出来,应与梳头无关。”

  朱太妃恨恨道:“太后都说是早食晚吐,现在还未过午时呢,官家便吐了出来,怎能说与梳头无关?”

  向太后缓步过去看了看唾盂中物,再顾帘外医官6珣,问:“6先生,你让官家以酒送药?”

  6珣有惊惶状,连连顿首道:“娘娘,臣数日前请官家服用木香金铃散,此药有奇效,但须以陈酒送服,药力才能尽显。官家先以熟水送服,见功效似不大,今日才改了陈酒……”

  “那便是了,”向太后道,“官家一向不善饮酒,如今体虚,骤然以酒送药,不呕倒怪了。”

  6珣低首战栗不能语。朱太妃愈怒,指着他斥道:“你这庸医,胡乱开了个没用的方子,官家服了不见效,你又劝他饮酒,变着花样来折腾他,还道至尊的xing命跟你的一样不值钱呢!他朝若有何闪失,我定要把你千刀万剐,五马分尸!”言罢又目左右:“来人呐,把他押往大理寺治个谋逆罪!”

  6珣连声喊冤,有内侍上前拉他,6珣忙呼“太后饶命”,对太后不住叩首哀求。而向太后状甚犹豫,似未决定是否要按朱太妃的意思处罚他。

  这时蕙罗忽然cha话,对向太后伏拜道:“娘娘,可否容奴婢一言?”

  向太后讶然视她,问:“你想说什么?”

  蕙罗道:“6先生的方子应该是对症的。适才我闻过药味,辨出此药主要是以木香、薰6香、没药、大附子和小茴香制成。木香行气止痛,健脾消食,可治泄泻腹痛,而没药配薰6香,主治活血散瘀、行气舒筋、燥湿解毒。这几味药再配大附子和小茴香,可治外肾肿痛,诸般疝气,本身还有止吐的作用。6先生说此药须用陈酒引发药效也符合药理……官家不胜酒力,不能以酒送药,但有一味香药,煎出汁水,可代替陈酒送药,亦能增进木香金铃散功效,娘娘不妨请官家一试。”

  此言一出,周尚服便扬声呵斥:“医官、尚食在侧,哪容你胡论医道!”

  朱太妃亦怒道:“官家千金之躯,怎能随意试药?”

  向太后却摆手,示意她们噤声,再问蕙罗:“你且说说看,是用哪味香药?”

  “这药很普通,做菜调味都经常用到的。”蕙罗答道:“就是生姜。若煎生姜汁下药,木香金铃散的功效会完全发挥,与用陈酒送服无异,还可止吐。”

  向太后颦眉似存疑,蕙罗再拜,继续恳切进言:“生姜味辛xing温,温中止呕,温肺止咳,驱散寒邪,还可解药毒,对咳嗽、胃寒呕吐都有疗效。与木香金铃散中的香药并不相克,同时服用不会产生毒素,万望官家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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