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天香:北宋女官香药帝国_米兰Lady(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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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蕙罗等了一个多时辰还不见人来。那小殿是在开国初年太后所居的宫室基础上修缮的,仍保持着宋初形制,须席地而坐,身后有屏风,面前垂帘幕。蕙罗雅坐久了觉得腰酸,遂靠着坐席边一弯隐几小憩。

  又过了不知多久,方才有人启门进来,在帘外坐下。

  帘幕半透明,蕙罗坐直,隐约看见他穿戴着内臣衣冠,遂开口问:“先生是自圣瑞宫来?”

  那人微微颔首。

  蕙罗又问:“十二大王因何抱恙?如今怎样?”

  那人徐徐开了口:“我没病。”

  俨然是赵似的声音。蕙罗迅速膝行几步至帘前,透过帘幕果然看见了赵似的眉目,顿时又喜又忧:“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赵似道:“元符皇后不是说你病了么?”

  蕙罗尚未有所反应,刘清菁的笑声却从门外响起:“不这样说,他会来么?”

  旋即赵似身后光影一暗,门被刘清菁自外面拉拢了。

  “你们慢慢谈谈心,别怕,天亮之前不会有人来。”说完这话,她落在格子门上的影子也逐渐飘远,只留下室内两人独处。

  蕙罗渐渐明白了,刘清菁知道自己入福宁殿后再难见到赵似,因此骗赵似说蕙罗患病,请他换内臣衣冠趁着夜色混入元符宫。赵似忧虑之下同意了,遂冒此大险深夜前来。

  感动之余蕙罗亦逐步寻回理智,虽然很想卷帘与他倾述衷肠,却深知这一步很可能令他万劫不复,赵佶若发现,又是一场灾难,因此一时间只是沉默。

  殿内有一阵微妙的尴尬,罗幕前后qíng思涌动,却谁也没褰帘越界。

  “大王请回罢,此地不宜久留。”蕙罗终于打破沉默,道,“奴家蒲柳贱质,原不配大王牵挂至此。”

  “我有难时你曾去找我,所以我如今在这里。”赵似略停顿,又道,“不要再说你贱了,都是一样的人,分什么贵贱。”

  蕙罗听得眼圈微红,却也只能硬起心肠,说言不由衷的话,只盼能劝退他:“圣瑞宫走水那次,我去找你,也是一时冲动……因为先帝大行,你遭遇不幸,我很同qíng你,不希望你再有何不测,并不代表什么,大王无须放在心上……包括后来做水上浮,也只是觉得你为先帝做的船再也看不到了,有些可惜,所以做个相似的看看,为七夕游戏助兴,没别的意思……”

  赵似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蕙罗一咬牙:“我不喜欢大王,大王不值得为我以身犯险。”

  赵似一语终结她所有辩解:“那么,我亲你时,你含我舌头做什么?”

  这简直比赤身**bào露于日光下更令人觉得无处藏身,蕙罗恨不得立刻就死了,以摆脱此间难以启齿应对的困境。

  她羞恼之下转身就往里躲,他偏偏于此时掀帘,俯身捉住了她一只足踝。她扑倒在席面上,拼命踢打挣扎,他却稳稳捏住,并不松手。

  他循着她足踝一路往上,从后面搂住她,抑制住她的挣扎,低首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你的心思。虽然我不介意再上一次邸报,但想必你也不会愿意为一时之欢赔掉你我xing命……我九月三日就要出宫外居了,就此与你道个别罢。你是个好姑娘,无论有没有我,都会有jīng彩的人生,一事无成的我,也配不上你。我会认真想想以后该做什么,怎么做。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会有很好的答案。”

  他俯首在她后颈温香处印上一个吻,然后果断放开她,起身开门,阔步离去。

  须臾,刘清菁回来,看看衣饰整齐,但神qíng郁郁的蕙罗,讶然问:“他就这样走了?”

  蕙罗低首不语。

  刘清菁不忿道:“他喜欢的该不会是男人罢?”

  (待续)

  68昼眠

  蕙罗第一次给赵佶梳头时他似乎尚未完全清醒,异常安静,丝毫未与蕙罗调笑,话亦不多,大多时候像在闭目养神。

  那时是清晨,外间犹有未尽的清秋雨,化作从檐上滴落的散珠碎玉,染湿了空气。一阵微风从帘外chuī来,赵佶睁开眼,微笑问蕙罗:“感觉到了么?”

  蕙罗问:“风么?”

  赵佶说:“花香的步履。”

  然后他站起,披散着三千青丝走到门外,轻袍缓带地立于檐下,唇角翘起温柔的弧度,目光漫漫投向庭中一树结满万千金蕾的桂花。

  “所谓‘花气薰人yù破禅’,就是这样罢,”他对相继跟来的蕙罗说,“任你如何禅定,当花香如莲步翩翩的美人衣袂一样拂过你的脸,总是会令你忍不住起身探寻。所以你那微雨破禅香的名字,真是取得好。”

  蕙罗微笑道:“是huáng山谷的诗好。若非看过他这一诗帖,我是想不出这名字的。”

  提起诗帖,赵佶更有了兴致,问:“你记得全诗么?”

  “记得的。”蕙罗旋即吟诵道,“花气薰人yù破禅,心qíng其实过中年。chūn来诗思何所似,八节滩头上水船。”

  赵佶赞道:“诗文之类,你未曾刻意学过,却能过目不忘,颇有几分才女的天分。”

  蕙罗低首道:“我只是看见喜欢的就qiáng记下来罢了,也不求甚解,这诗的意思也不是很明白呢。”

  赵佶笑道:“你若有兴趣我就说给你听……元祐二年chūn,huáng庭坚四十二岁,还在京中,任著作佐郎、集贤校理,是馆阁清贵之职。我二姑父驸马都尉王晋卿爱与文士往来,多次送诗给huáng庭坚,请他唱和。huáng庭坚人到中年,不爱作诗,以闭关坐禅为由,总是拖着。有一天,王晋卿派人送了许多时令香花到huáng庭坚宅中,满满地摆了一屋,huáng庭坚便笑了,援笔题了这诗赠予王晋卿。诗中所提的八节滩在洛阳,地势险恶,有嶙峋怪石立于水面,船筏过此总被破伤。huáng庭坚此诗是说:本人心境已过中年,这骄横美人般的花香却依然令人微醺,险些破了我的禅定。说起我chūn天的诗兴,该如何比拟呢?就像在八节滩头逆水行舟,何其艰难。此句意指文思滞涩,所以未能及时和诗。”

  蕙罗听到此处质疑道:“不对呀,chūn天的花香应该激发诗兴才是,huáng山谷那样的才士怎么会在chūn天文思滞涩呢?这几句或许是说,人到中年,很难再被什么打动,作诗也提不起兴趣,但这馥郁花香令我从老僧入定般的状态中醒来,chūn天的气息促使我诗兴萌发,一向滞涩的才思也如泉涌,所以作了这首诗,感觉就像撑船勇渡八节滩头一样。”

  赵佶颇讶异地注视她,道:“我以前也跟别的内人讲解过诗词,从未有人说我讲得不对。”

  蕙罗顿时回过神来,赧然请罪:“奴家失言,胡乱议论,还望官家恕罪。”

  “无妨。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你既好学又善于思考,有自己的主见,我很喜欢。”赵佶含笑托起她下巴,柔声道,“不过,如今你身为典饰,是正式的内命妇了,自称应典雅一些,在我面前,应该称,妾。”

  蕙罗脸更红了,讷讷道:“我……”

  赵佶一指轻点她唇,温柔地表示告诫。蕙罗只好低首,轻轻摆脱他的接触后,欠身道:“妾,遵命。”

  赵佶视朝之前嘱咐蕙罗在福宁殿等他归来,时近中午时他回来了,手里握着huáng庭坚那卷《花气薰人帖》。

  他展开诗帖给她看,讲解道:“张旭、怀素作糙书前皆先醉酒,然后恣意挥洒,因此字迹变幻莫测、出神入化。而huáng庭坚不饮酒,糙书全在心悟,以意使笔。他常居禅寺,坐观江山,笔下有江山画意。这诗帖用笔紧峭,瘦劲奇崛,正如八节滩意韵。他又爱观察江中水手dàng桨拔棹,所以笔画深浅纵横,也像行舟手势。”

  蕙罗笑指“心qíng其实过中年”的“中”字,道:“正中这一竖拖得长长的,是像刺棹抵石。”

  赵佶亦指着“何所似”、“八节滩”笑问蕙罗:“这些像不像崎岖水道、嶙峋峭石?”

  蕙罗连连点头,含笑伸手指虚划临摹。赵佶见状立即命人取笔墨,亲自教蕙罗临帖。蕙罗很乐意学,全神贯注地写得很认真。赵佶不时从旁指导,有一字蕙罗没写好,他移步至她身后,右手握她执笔的手,从容引她重写一遍。

  这个亲密的动作令蕙罗颇感不适,写完字后迅速缩回了手,而赵佶面不改色,又指一字说她运笔有误之处,命她重写。蕙罗听他说得有理有据,心悦诚服之下亦暗自赞叹,心想他是在严肃地教她的,刚才是自己多心了,遂又凝神去写。

  赵佶坐下来,举盏饮茶,一抹隐藏的笑意悠然浮出,旋即悄无声息地没入水痕波光中。

  从此教蕙罗鉴赏书画、习字临帖成了赵佶常做的事,每天让人从秘阁送来各种名作,南朝手帖唐代墨宝无所不有,皆耐心地向蕙罗一一讲解,再鼓励她说出自己观点,随后教导她临摹。蕙罗研习之后也颇见成效,与赵佶对答常令他会心微笑,字也写得越来越好。一日,在看过她随兴而写的字后,赵佶笑赞:“不错,再多练练,也能达到‘宛然芳树,穆若清风’的境界。”你有这灵气,倒像是我亲妹妹呢。”

  赵佶常留蕙罗在福宁殿待大半日,乃至午膳都每每是两人相对进食,批阅章疏,游园观花,不时命她随侍,一时宠渥,六尚之中无人能及。

  赵佶以蕙罗升职,且须随时应对传宣,不宜再在尚服局与其他内人同住为由,赐给她一处宫院居住。蕙罗见那宫院面积竟比郑滢的还大,坚辞不受,赵佶才给她换了个小一点的,亲自题字赐名为“蕙馥阁”,又派数名内人及内侍伺候蕙罗。

  蕙罗迁入新居后两日,赵佶称要看看蕙馥阁装潢陈设是否如意,竟亲自前往。先看看庭中花糙,嘱咐内侍一定要植四时香花,确保每个季节都有花香萦绕,然后进入厅中,见陈设雅致不俗,颔首肯定,旋即启步直入卧室。

  蕙罗不由一惊,却也只得跟上。

  赵佶在卧室中四处看看,摸摸香炉,抚抚帷幔,表示此物尚可,再走到chuáng前,指着chuáng上立着的chuáng屏,问蕙罗:“这一组花鸟画得怎样?”

  屏开六扇,每一扇都绘有一幅不同的花鸟图,皆奇花珍禽。花枝姿态优雅,花形秾丽,鸟儿绒毛用淡墨轻擦出形,羽翼处再以浓墨逐层渲染,翎毛质感随之而出,似可触可感,生动传神。

  蕙罗顿悟,敛衽一福:“妾谢官家赏赐。只是官家御笔写生,形神兼备,用作chuáng屏,却恐清晨鸟儿争鸣,扰人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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