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天香:北宋女官香药帝国_米兰Lady(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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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蕙罗听了双睫微垂,只是沉默。

  赵佶转身看她,柔声道:“难道你不应该有所回应么?道谢,或者引袖拭泪以示动容,都会令我甚觉安慰。”

  蕙罗踟蹰,终于还是决定说出心中想法:“官家善待臣妾,妾自然万分感念,不独因今日之言。只是妾自知所获官家恩泽,皆拜故皇太妃所赐,设若故皇太妃当年收养的是别的女子,必然也会有妾如今恩遇,因此妾不会为此沾沾自喜,而官家也实在无须立此誓言。事君以诚是妾本分,在职事上,妾自会尽心竭力侍奉官家,职事以外的恩泽妾已决定不再领受,故妾不会对官家不好,不会冒领官家恩泽,因而也不会于心不安。”

  “唉,你说话总是这么gān净利落,让我难有转圜的余地,这样真不好。”赵佶微笑道,“若你在‘设若故皇太妃当年收养的是别的女子,必然也会有妾如今恩遇’之后稍加停顿,我必会向你描述你自身的好处,可是因为你的执拗,你失去了知道我对你真实看法的机会,多可惜……而我原本还想说,未经你允许便贸然倾心待你,终究是唐突了佳人,你尽可漠然处之,不必将之当作罪过放在心上。所以我此计注定无法得逞,但我仍然甘之如饴,因我原本就准备奉上一颗真心任你肆意践踏……这种话,纵然你不信,听听也无妨的罢,我确实不会对每人都说。”

  蕙罗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赵佶却一指点住她唇,不许她开口,旋即附耳柔声对她道:“请保持沉默作为此刻给予我的慈悲,因为你的话总比你的心要狠一点点。”

  赵佶给皇长女取的闺名叫“玉盘”,宫人大多猜是因这位公主生于满月之夜,而郑滢却命仙韶部将张衡的《四愁诗》谱了曲不时吟唱,其中有一句为:“美人赠我琴琅玕,何以报之双玉盘。”

  赵佶听了问:“此曲甚好,但若宫人传唱,你不怕犯了公主的讳?”

  郑滢笑道:“她才多大呢,何须忌讳这个。再说庶生的公主又不比嫡皇子尊贵,我私心倒想把她当寻常百姓家女儿粗养,削减些她小小年纪不该领受的荣宠,或能求得她无病无灾地长大。”

  赵佶闻言莞尔,翌日即进封郑滢为正五品才人。

  向太后听说郑滢生的是女儿,起初略感失望,但见到玉盘后见她乖巧秀丽,惹人怜爱,便十分喜欢。她近来一直缠绵病榻,但有次为见玉盘,竟qiáng撑着下chuáng,亲自到郑滢阁中去见孙女。大概是含饴弄孙,心qíng大好,她的身体也有渐好的趋势。

  一日王皇后向赵佶说起太后病qíng,道:“孃孃近日常与两个孩子相见,心qíng愉悦,如今走动多了,食量也比先前好,想必再调养一些时日,便能痊愈了。”

  赵佶道:“如此甚好。太医只管开方,让太后服那么多药,还总不见效,可见治病不能全靠汤药,心药更佳。”略一思忖,他又对皇后道:“沈蕙罗会用导引术梳头,去年给哲宗梳过,是有效的。不如也让她给太后梳梳,必有助太后康宁。”

  皇后道:“好是好,但她如今是服侍官家的人,另指派了这任务,会否有碍官家梳洗?”

  赵佶笑道:“无妨。她仍可服侍我,只是每晚太后临睡前让她过去梳梳头,梳完仍旧回来,不碍什么事。”

  赵佶既如此说了,皇后亦无意见,将此决定传递下去,让蕙罗每晚去隆祐宫为太后梳头。

  蕙罗第一晚到太后宫中时,太后狐疑地打量她许久,赵佶新提拔的尚宫殷氏极力夸赞蕙罗技艺,又频频提及蕙罗此行是奉皇后之命,完全是由皇后一片孝心促成,太后才勉qiáng同意,允许她梳头。蕙罗梳头辅以按摩,确实令太后颇感舒适,便也不再抗拒,让蕙罗每晚过来。

  蕙罗去的次数多了,渐渐发现隆祐宫人事与去年大不相同,服侍太后的人至少被换了一半,新上任的正八品以上女官几乎都由赵佶借皇后之名指定,主掌煎制太后药剂的司药女官谢巧儿也是不久前赵佶主持的一场药理竞赛的优胜者。

  谢巧儿在蕙罗为太后梳头前总会先请太后服一碗汤药,想是有催眠的作用,卧躺着的太后每次不待蕙罗梳完都会陷入梦乡,且每晚入睡的时间逐渐提前,有次蕙罗尚未到来太后便睡着了,蕙罗问谢巧儿是否取消导引术梳头,或等太后醒来再梳,谢巧儿说:“你只管梳罢,太后是否醒着疗效都是一样的。”

  蕙罗发现,太后睡得并不十分安稳,尽管自己的动作已相当轻柔,她仍有知觉,不时发出些许梦呓,有时还会惊醒,但恍恍惚惚地看看蕙罗,多半又会阖目继续睡去,jīng神倒像是日益衰弱。

  十二月下旬,赵佶命近身服侍他的女官都用他钦定配方的故皇太妃衣香,包括蕙罗。蕙罗以学香内人惯例不薰香提出疑问,赵佶道:“你如今主要职事并非合香,无须拘泥于这规定。何况福宁殿诸女官都如此,唯有你不从命,反而惹人议论。”

  于是蕙罗也遵旨开始为自己薰衣。当她穿着薰香之后的衣裳首次进入太后寝阁时,太后已服了药,正处于安眠状况中。蕙罗如常梳头,她起初无任何反应,但当蕙罗的手指无意中划过她脖颈时,不知手指是否过凉,她闭着眼睛蹙了蹙眉,不适地扭了扭脖子,像是从梦中醒来了,但双目未睁开,保持着仰卧姿势,任蕙罗梳理发丝按摩头皮。

  如此片刻,她忽然像猛然惊觉了什么似的大睁两眼,仰视蕙罗。烛影摇红,光线昏暗,她们的面目在彼此目中都不是很清晰,蕙罗但觉太后浑浊的眼里浮现出惊惶意味,而她身体也在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太后骤然坐立,迅速缩到chuáng尾,拥被遮掩自己,是防御的姿态,却怒视蕙罗,斥道:“你来找我做什么?想掐我脖子,索我命么?”

  蕙罗一愣,上前想解释:“娘娘恕罪,适才妾只是无意触及娘娘颈部……”

  “快回去,别靠近我!”太后瑟瑟发抖,语气却咄咄bī人,声音嘶哑,与蕙罗日间常见的雍容镇静形象判若两人,“当初说好的,是你自己要去守陵,并非我bī你。后来你得病,不好好医治,拒绝进食,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与我何gān?你的儿子,我养育至今,让他君临天下,也对得起你罢?你为何苦苦相bī,总来找我?”

  (待续)

  74碧萝

  74.碧萝

  守陵……得病……拒绝进食……你的儿子……君临天下……

  蕙罗于这一片混乱qíng形中捕捉到太后口中的这些关键字词,渐渐有些明白了,太后必定是神志不清地把自己当作了故皇太妃陈氏。从“索命”、“总来找我”这些话语看来,太后受故皇太妃魂梦困扰已非一日,原来她平日端庄冷静的表相下还隐藏着这一桩心病。

  “当年我对你,不可谓不好罢?”太后护着脖子,喘着气,继续瞪着蕙罗说,“你不得宠时,别的娘子欺负你,我为你主持公道。你用沈碧萝合的香引诱神宗,我也没有惩罚你,反而劝神宗进你品阶,让你锦衣玉食地过宠妃的生活。你生下儿子,我也视若己出……你为了儿子的前程,自己选择去守陵,到如今却只来怨我,每天夜里来缠着我,是何道理!”

  沈碧萝?这个名字听起来熟悉又陌生,跟自己名字很接近,却又好似从来没听人说起过。蕙罗未及细想,太后已举起触手可及的香鸭向她砸来,“出去!不要再来!”

  蕙罗避开,上前两步,轻声解释:“娘娘,是我,我是蕙罗,沈蕙罗……”

  “沈碧萝?”太后重复的还是碧萝的名字,昏暗的眸中闪过一缕异样的光,盯着蕙罗看了许久,语气渐趋平缓,甚至淡淡地笑了起来,“对,你是沈碧萝,你是沈司饰……你来找我做什么呢?我更无一点对不住你之处……当年我要栽培你,你不识时务,躲到西京去,白白地让陈娘子捡了便宜,自己也毁了名节,没落得好下场……你是有心呢,还是无心呢?是聪明呢,还是糊涂呢?”

  蕙罗更是如坠云端,面对太后唇际那讥诮的笑,完全不知如何应对,惶惑地默默退后,脑海唯余“沈碧萝”三字碾来碾去。

  太后磔磔地笑,朝蕙罗挥挥手背:“都退散罢,明天我让人为你们烧点纸钱,你们好好投生去罢,若再来纠缠……”

  话音未落,门外却有一丝幽幽的笑声传来,是个女子的声音,笑声轻飘飘地,于暗夜里响起莫名地诡异。

  太后顿时大骇,又扯被褥来把自己紧紧包裹住,颤抖着的牙关挤出一句话:“谁在哪里?”

  无人回答。

  蕙罗过去开门探视,亦不见人影,只有殿阁廊庑间帷幔在夜风中慢悠悠地飘舞。

  蕙罗关上门,引动的风搅乱了烛影,室内光影6离,门外那笑声又起,时qiáng时弱,忽远忽近。

  太后恐惧之极,高声惊叫:“来人!来人呐!”

  一时不见人来,太后惊魂未定,索xing把头也埋进被褥间,周身寒战不已。

  蕙罗yù上前抚慰,又怕她更加惊惧,进退两难,也只好呆立原地。好一会儿,那笑声才逐渐消停,有人启门进来,却是谢巧儿,端着一碗汤药送至太后chuáng前:“娘娘,该服药了。”

  蕙罗从太后寝阁出来,一路不见有其他内臣或侍女,心下不由诧异,按理说太后不豫,阁中诸人更应日夜守候才是,何以竟不见人?再联想起适才那诡异笑声,不免毛骨悚然,加快了脚步,但求早离此地。

  走到正殿门边,却见外面有一单薄的影子一晃,挡住了蕙罗去路。

  蕙罗吓得差点惊呼出口,好在手提的宫灯适时照亮了来人面容,蕙罗辨出是原福宁殿押班崔小霓。

  “今晚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崔小霓命令道,消瘦的脸庞看起来苍白而冷硬。

  蕙罗仓促地答应一声,绕开她疾步离开。远离太后殿阁,回到自己居所时才重寻神思,把此夜之事回想一遍,也记起太后宫中原来两位押班已被调离职守,如今奉赵佶命代掌押班之职的是崔小霓,那么太后寝阁外无人守护是出自她的授意,或者……

  赵佶那笑意盈盈的身影又浮现于脑中,jiāo织着今夜那女子的笑声,蕙罗但觉遍体生寒,猛然摇摇头,似yù把所有与之相关的yīn影都抛甩开来。

  经此一事,太后愈发神智昏昏,少有清醒的时候,终日卧chuáng不起,时有梦呓。赵佶还让蕙罗去为她梳头,但每次蕙罗一碰她头皮,她必惊醒,尖叫,或厉声咒骂,不让蕙罗近身。蕙罗亦不愿再去,恳求赵佶多次,赵佶才为她解除了这一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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