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笛子慕秋华极喜欢。
谢天枢看那笛子,那黑色花纹似名山大川,叫他看出行云流水来。
慕秋华看那笛子,那黑色郁郁寡欢,叫他看出无底的深渊来。
*
慕秋华十七岁出师,奉命下山。他嫌一人行走江湖孤单,硬是拖了谢天枢一起。
那段日子两人纵马天涯,从脉脉缱绻的江南到莽莽黄沙的塞外,剑刃舔血,斩杀无数奸恶之辈,酒肉穿肠,日夜相伴生死相依。
谢俊慕风这四个字,便是在这时候,开始流传江湖。
当然,慕秋华仍是那个慕秋华。
他见谁看着讨厌,便趁着谢天枢不注意,把人家给杀了。
他见那姑娘多盯了谢天枢几眼,还把自己鬓边的花送给谢天枢,他就偷偷去划花了人家的脸。
他见谢天枢不杀那个偷他钱袋的小偷,只把他送往官府,他就连夜潜入大牢把那人给砍成八段,杀完人回来后不忘给谢天枢带一份早点。
慕秋华杀人如麻,谢天枢没有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只看到他皮囊上温良的微笑。
半年后,他们从塞外归来,偶遇一位成名久已的江湖前辈,应邀去他府中做客。
那前辈便是哥舒曼,两人来到的,便是昔年的哥舒府。
哥舒家的一双女儿出来迎客时,一个走在前面,一个落在后头。前头那个春光一样明媚,颜如舜华。后面那个平淡婉约,未有多少颜色。
奇怪的是,两位来做客的人都是望着那后面的女子。
谢天枢会去看哥舒眉眉,只因她绣花鞋前沾了片蜀葵花的花瓣。
谢天枢喜欢莳花弄草,不由看了几眼那双绣花鞋,视线上移之后,便看清那女子的容颜。
而慕秋华会去看哥舒眉眉,只因谢天枢在看她罢了。
两人在哥舒府做客半月,道别时,哥舒轻眉以玉佩相赠谢天枢,谢天枢未收。
那容貌绝美的女子露出一瞬的尴尬,随即扬起一笑:“谢大侠真不要嘛?”
谢天枢摇头:“多谢姑娘,但无功不受禄。”
“是么。”哥舒轻眉微一偏头,眼波冷冰冰的。
通常都是别人搜刮奇珍异宝送到她面前,她觉得谢天枢冷静清雅,欣赏他身上不同于那些凡夫俗子的气质,却不想谢天枢这么不识抬举。
随即,便是一记脆响。
哥舒轻眉把玉佩砸成了碎片,嫣然笑道:“谢大侠不收,定是看不上这玉佩,觉得它不好。既然谢大侠不喜欢它,那我也不喜欢。”说完,也不给谢天枢再开口的机会,转身便走。
谢天枢奇怪地看着这女子。
旁观的慕秋华无声地发笑。
两人牵马走到官道上时,慕秋华笑道:“看来哥舒府的大小姐喜欢师兄。”
谢天枢道:“莫要胡说。”
慕秋华盯着他的侧脸,瞧了一阵后,叹息一声,得出结论:“可惜师兄不喜欢她。师兄喜欢哥舒府的二小姐。”
谢天枢猛地刹住了步伐。慕秋华也跟着他停下。
片刻后,谢天枢继续往前走,仍是道:“莫要胡说。”
慕秋华揣着手臂把某人揭穿:“谁说我胡说,师兄不要那大小姐的玉佩,却要了那二小姐的礼物,不是喜欢二小姐是什么。”
“你——”谢天枢再度停下,看了他一眼。
慕秋华举起双手:“我可不是偷看,我真的只是路过。”他笑眯眯地说:“我嘛,路过那亭子的时候,见师兄和二小姐推推搡搡,最后还不是把人家的礼物给收了嘛。”
谢天枢张了张口,可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反驳他,于是作罢。
面不改色地上了马,扬鞭而去,连等一等慕秋华都来不及。
慕秋华赶紧跨上马鞍坐好,一边扬鞭一边笑话:“师兄,你害羞什么。”
马上的谢天枢摇摇头,疾驰了一阵,待缓下速度后,他望着天边朝阳,手下意识摸了摸深藏在胸口的那只荷包。
那荷包里,是蜀葵花的种子。
不由一笑,笑容极淡。他向来极少笑,尤其此刻面容沾着阳光,出奇的俊朗。
慕秋华纵马与他并肩时,望见那一笑,没来由的心底一酸。
他想谢天枢居然也有喜欢的人了,这实在是太难得了。他一向以为谢天枢是不动情的,却没想到败在个姿容平平的女人身上。
慕秋华暗自冷笑。他又想,他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有个喜欢的人呢,他想了半天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结果竟没给他想出来。
最后他不得不接受了一个残酷的事实,这世上除了他自己以外,他谁都不喜欢。
“想什么?”谢天枢见他出神,轻声问他。
慕秋华愣了下,笑了笑,说:“再想……我什么时候能喝到师兄的喜酒。”
谢天枢责备地看了他一眼。
慕秋华还是笑:“师兄将来要是成亲了,就没办法和我一起纵马江湖了,我就剩孤孤单单一个人了。难受啊。”
他带了嬉笑的意味,没成想谢天枢一勒缰绳,很认真地回过了头。
慕秋华因他的举动一愣。
半晌,谢天枢眼角微带怜惜地说:“无论我与谁在一起,都不会忘了你。你并非孤单一人。有我在。我是你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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