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脸上的鸡皮褶子都堆了起来,强笑道:“这月有只鸡得病死了,孙子又要看病。不得已,孝敬便少了些。差役大哥多累,老婆子对不住。”
衙役们接了荷包,拿出来看了看,在瞅了一眼颤巍巍的老妪,扔下一句,“下月记得补上。”
衙役们走到一家大酒楼面前,还没进去,便见管事的掌柜便上来,又是拿点心又是喝茶,主动把孝敬给了,还要赔笑。
眼见刘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桑弘羊连忙将人引到文锦楼的雅间,其他人都退下之后,便叹息着对刘彻解释道:“陛下,此事已然是常例。”
“为何此事能变成常例?”刘彻心中的怒火挡也挡不住。
他正是用钱的时候。
练兵养马要钱,修路造桥要钱,救灾治水要钱。
虽然祖父跟阿翁给他攒下了不少家底,但是要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他一直想修葺一下上林苑,就是因为没有钱,才不得不罢了。
没有一个帝王能眼看着别人从他口袋里掏钱。
这些衙役给汉室做官,打着汉室的名号从百姓身上收钱,就是在戳刘彻的血管子。
他恨不得立时便把这几个衙役抓起来,亲自送到京兆府去。
看方才老妪跟酒楼掌柜的神情,此事已然发生过不止一次,早已习以为常。
百姓们对于官吏的欺压看成常事,那对于这个掌管所有官吏的天子,心中做何感想?
刘彻看向卫青,“你去把薛泽给朕叫来。”
卫青应诺而去。
桑弘羊叹了一口气,“陛下,文锦楼方在长安,还未曾开门迎客,便有差役来索要了五万钱。及至文锦居士在长安露面,才没有差役再敢来讨要。”
一个活神仙开的酒楼,谁敢来讹诈,又不是不要命了。
“卑臣郡望洛阳,当地商户每月缴纳数万钱的,比比皆是”桑弘羊给刘彻倒了一杯热茶,将茶壶放到了梅花案几上,“相比之下,长安乃是天子脚下,差役不敢过分,已是比其他地方好得太多了。”
第196章
长安满城冠盖,随意一棒子下来都可能砸着一个皇族宗室,没有人敢真得肆无忌惮。
做得太过,不仅吃相不好看,太容易让人抓着把柄。
不说刘彻亲眼看见此事,就说勋贵们姻亲关系复杂,耳目众多,谁家没有一两个对头,不是时时刻刻盯着你,巴不得抓住你的错处。
京兆府被太多人盯着看着,治下的差役自然只敢小贪小闹。
大汉其他地方则不同。
天高皇帝远,谁还管你汉律写着如何。
洛阳也是古都,汉室数得着的重镇,比之长安,贪腐横行简直让人发指。
今日这事,归根究底,是在于吏治,在于监察之事。
吏治实在不是一日两日便会澄清的。
打肿脸成不了胖子,黄河水不可能一日便变得清澈。
刘彻御宇以来,所作所为已经有了明君之象。
可是,并不是坐在皇位上的是一位明君,底下的官员便都是不贪腐渎职的清官了。
即便文景之治是难得的盛世,汉室治下也照样有贪官污吏,也同样有冤案惨剧。
如果一个皇帝认为所有官吏都遵照律法行事,奉公守法,清正廉明,那无疑是在做春秋大梦。
刘彻从来不会如此天真。
等京兆府尹薛泽急急忙忙赶来文锦楼觐见刘彻时,刘彻指着身旁一个面目平常,只眉间掺杂戾气的灰衣青年道:“薛泽,朕给你引见一下廷尉史,王温舒。此后三月,他会助你打理长安刑辟。”
他轻轻把手里的天青色茶杯放到了案几上,“三月之后,若朕再见到今日之事……”
茶杯放到檀木案几上,发出嘭地一声,薛泽不由自主地心也跟着抖了抖。
陛下虽然面目平淡,不曾露出怒色,但是话中语气听着便让他心惊。
更可怕的是,陛下指着的这个青年,可是比廷尉张汤还要让人威风丧胆的煞星。
张汤本就是只听从陛下,杀人性命毫不手软的人。
眼下这个廷尉史王温舒,可是一个少年为了抢夺路人财物,用锤子锤死路人,当任广平都尉,任用盗贼做属官,逮捕郡中豪强奸猾之人,郡中豪强奸猾相连坐犯罪的有一千余家。
广平一时之间,方圆十里都是血腥。
张汤现下被陛下派往黄河沿岸,审讯抓捕此次黄河决口有过之官吏。
自张汤出长安起,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犯官被羁往长安。
陛下对于此类因为贪赃枉法,导致黄河堤坝年久失修,贪了国库大把财帛的官吏深恶痛绝,全部勾决了斩立决。
只要张汤一回到长安,把所有的犯官一并处死,抄家灭族。
对比起王温舒来,这样的张汤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个良善之人。
广平处决的近千人中,有三成是王温舒亲手杀的。
据说王温舒将人杀光了以后,大声喟叹,人怎么这么快就杀光了。
从此,豪强再也不敢生事,无一盗贼敢来广平,广平俨然成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模样,王温舒也从此闻名于天下。
现如今,陛下将这个煞星给了身为京兆府尹的他,专管刑辟,绝不可能是只为了今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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