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弘是汉室史上第一个以丞相之位封侯之人,封侯拜相二者一并,犹如一步登天。
听见了田恬的话,公孙弘的视线,微不可见地扫向了被风吹得晃动的烛光,藏在袍袖里的手用力抓住衣裳,心头微微一动。
自古至今,从来不会缺狡兔死,走狗烹之事。
“远有文种,近有韩信。君侯何来的信心,坚信陛下就不会鸟尽弓藏?君侯之才,远超文种,功盖韩信,还是陛下之胸襟,胜过越王勾践,高祖皇帝百倍?”
田恬此来,早有必死之决心,此刻更是笑得畅快淋漓,“丞相曾向陛下禁言,说应不许百姓携带藏匿弓弩陌刀。”十贼彍弩,百吏不敢前,盗贼不辄伏辜,免脱者众,害寡而利多”。
“丞相言道,此为盗贼无法作恶,而官吏不必伤亡,乃是止刑罚之道。
“可陛下却采纳了光禄大夫吾丘寿王之言,说周室衰微而盗贼四起,秦朝收天下兵器却十四年而亡。”
田恬将手中杯子嘭地放置于案几之上,起身站到了烛台边,脸上带着如流星一般稍纵即逝的讥讽笑意,“太后席藁待罪于未央宫正殿,陛下说汉室不仅以孝治天下,还以法治天下?丞相侍亲至孝,连亡父继室都为之守孝三载,何以看着陛下不孝不悌,不尊祖宗家法,严刑酷法于天下?”
“世子如此才学,仆今日方才得见,实为憾事。”公孙弘低低应了一句,如一声空旷低沉的叹息,在厅堂里传开。
田恬因为外戚之身,又是武安侯世子,年纪极轻,才名不显。后来因为腿疾,田恬性情越发暴烈,着实是耽误了。
公孙弘长叹一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田恬乃是必死无疑。
“丞相此话,某已知晓其中深意”田恬欠身一礼,就好似不曾听见公孙弘的话一般,“河南人卜式曾上书,希望将自己家产的一半捐给朝廷,以资匈奴战事,且毫无所求。丞相认为这不是人之常情,会乱了法纪。某今日前来,乃是为劝降丞相,此意毫无可遮掩之处。
“某一介小儿,又是残疾之身,死不足惜。只是丞相在杀某之前,切莫忘了,当日在温室殿偏殿之中,陛下曾说,偌大一个汉室,总不能都劳苦了丞相。”
第346章
“陛下,常山王跟胶东王乃是一母同胞,事事听从胶东王,无有不从。卑臣揣测,即便常山王未曾叛乱,手中军队,恐也被胶东王所用”廷尉张汤进言,“淮南王乃是太后姻亲,与武安侯一贯交好。如今武安侯已死,但是武安侯国兵马粮草,淮南王未必不能动用一二。更何况,武安侯世子田恬究竟是死是活,无人能断。”
胶东王刘寄既然都能谋反,谁能保证刘寄的亲弟弟刘舜不会跟着谋反?
武安侯田蚡究竟是怎么死的,他们没有亲眼看见。可是他们亲眼看见了,王太后跪在承明殿正殿,求陛下去救武安侯。
武安侯举丧时,武安侯世子田恬白日才传出孝期奸淫的不孝大事,晚上整座武安侯府就被一把火给烧得精光,武安侯夫人燕王翁主,武安侯世子,武安侯的几个公子,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这么巧的事,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从淮南国,胶东国到长安一路,各路诸侯王,未必没有出一兵一卒。”周建德指着舆图上的几个地方,声音极其沉重。
他如今是汉室的太尉,对军事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淮南王好读书鼓琴,不喜弋猎狗马驰骋,行事有度,抚慰百姓,流誉天下”王温舒讥讽地笑了一声,“依附淮南王之门客,苏非、李尚、左吴、陈由、雷被、之流,不下数千。此时淮南王反,恐随之举事的游侠门客绝不会少。”
在王温舒看来,这些游手好闲的游侠方士,就应该尽数杀绝了,一下杜绝了多少祸端。
他瞥了一眼刘彻的神色,冷笑了一声,“长安城中诸位列侯,宗室子弟,世家贵戚,只怕也安分不到哪里去。”
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他们驻守长安城的军队不仅不能全部支援函谷关武关,还必须留着相当一部分,防着长安城的这些人。
苏碧曦目中露出难以掩饰的忧色,看着站在一旁,不发一语的刘彻。
刘彻当初在衡量给卫青的兵力时,就预料过淮南王会趁此机会造反的可能,也因此对于朝鲜跟百越,都不愿意,也不能在此时大动干戈。
他们之所以此时取消路引,除了因为各种农作物产量的充足,农民不用再被固定在土地上,促进日益繁盛的行商以外,就是为了让所有图谋不轨的诸侯王,宗室世家,迫不及待地跳出来。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一并将那些依附在汉室身上的毒瘤铲除,不说干干净净,至少能够让汉室能够从此十几年心无旁骛地反击匈奴。
世事难料。
尽管苏碧曦再三提醒刘彻,要防备刘寄刘舜,刘彻如何也没有想到过,刘寄会在这个时候,倒戈相向,在背后狠狠捅了他一刀。
谁也不知道,匈奴此番究竟会不会就此大举南下,挥戈向汉,直接踏平长安。刘彻冒不起这个险,也不敢这么做。
他也不敢放任黄河冬汛不顾。
而公孙弘本就为濮阳太守,如今又是汉室丞相,是前去处置黄河冬汛最合适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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