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刘彻能够将玺绶托付于她,能够将身家性命都交到她手上,能够跟她生死相许。明日,刘彻会不会猜忌她功高震主,牝鸡司晨,猜忌他们的孩子过于贤德,想要逼他逊位?
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
假如刘彻真得起了这个心思,哪怕苏碧曦能够全身而退,结局都势必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凄惨下场。
“因为陛下面相,乃是长寿之相” 窦成屹的语声犹如春风细雨,柔和而不带有一丝锋利,“是人皆会老去,而天子的衰老,则代表着父弱子壮。
“待陛下白发苍苍,脊梁弯曲,而殿下仍然源源不断地拿出能够泽被苍生的物什巧思,声望一日大过一日。皇太子殿下仍值壮年,恐皇太孙都还是及冠之年。
“陛下看着被万民群臣爱重的殿下,会不会想到,后宫干政,牝鸡司晨,诸吕之祸?陛下看着年华正好的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贤德,陛下觉其心怀叵测。太子殿下不贤,陛下觉其不堪大任,而后废黜。
“殿下熟读史书,凡千年间,嫡长子为皇太子而被废黜者,几人能不死?”
窦成屹的声音越发和缓,带着一丝引诱的意味,“殿下莫非以为,陛下届时,会爱重贤德的太子,还是会几十年如一日地,对已经年华老去,青春不再的殿下倾心相许呢?
“但求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自古哪个女郎不期许郎君能够一生不负,白头不相离,可是又有几人真得能够做到?司马相如没做到,殿下能够亲手杀了他。陛下若是负了殿下,殿下也能亲手杀了陛下吗?”
第350章
“不过数月之前,世子还是一个风花雪月,吟诗作画的雅士。不想到了今日,竟然揣摩起汉室天子跟皇后的家事,为我一个女子思量起来了。”苏碧曦面无表情地看着窦成屹,仿佛丝毫不为他的话所动。
窦成屹并不这么想。
如果此时皇后义愤填膺地斥责他,将他呵斥出去,他反倒认为皇后是真得对他的话无动于衷。如今皇后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倒顾左右而言他,正说明皇后心中对此,绝不是看上去那么风轻云淡的。
他将手上的折扇打开,白玉般的脸庞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说起来,这折扇,也是殿下的文锦楼所出。连仆此等无知小儿也对殿下钦佩至极,身为汉室天子的陛下,心中对殿下,当真一丝忌惮也无吗?”
皇后拿出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功在千秋,利在社稷。
对于平民百姓而言,固然是对皇后感恩戴德,据说连皇后的生祠都已经开始供奉。但是对于汉室天子来说,皇后卓文君所代表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国之功臣那么简单的事了。
如果窦成屹是刘彻,必然会牢牢地把卓文君握在手心里,掌控住她,而不是放任她任意施为。如若卓文君不能为他所用,宁可杀了,也绝不能放过。
“我一直以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会用在诸如田蚡之流身上。不曾想到,一向不下凡尘的魏其侯世子,竟也流于粗鄙”苏碧曦讥讽地看着窦成屹,手中的浅紫色牡丹团扇放在身前,“寻常百姓只知衣食温饱,绝大多数子民终其一生也不会认为养马对自己有多少益处。可是朝廷一旦颁发了养马令,养马可以免除赋税徭役,则百姓蜂拥而至。
“只有为君者,方能知晓,当初高祖皇帝之所以大败于匈奴,原因其一就是匈奴十几万骑兵,而高祖只有几千匹马,还是参差不齐的劣等马。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夏虫不可以语于冰。世子乃是当世老庄学派大家,连这个道理也不懂了吗?”
窦成屹毫不示弱地立时反唇相讥,“殿下心中既然如此信誓旦旦,对陛下坚信不疑,为何在明知仆的身份,却仍然要见仆,听仆说这一番夏虫之言呢?”
“因为这是你父亲用他的命,给你们换来的生路!”
苏碧曦每一个字里面都带着刀子,掷地有声,“你以为魏其侯不知道陛下有打压外戚之心,所以才借着武安侯之病,一举铲除窦氏跟王氏田氏几族外戚吗?
“你父亲魏其侯窦婴,就是因为他曾经在七国之乱时立下了战功,就是因为他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子,就是因为他是战功卓著的魏其侯,才必然要死。
“他引颈就戮,死前再三叮嘱你们要紧闭门户,万事莫要争强斗胜。而你呢?窦成屹,你就是一心要替你的父亲报仇。你要 如何替你父亲报仇,杀了当今天子刘彻,倾覆了你父亲至死仍然尽忠的汉室天下吗?”
“我父亲生下来就是窦氏子弟,就是太皇太后的侄子。我们身为外戚,就要坐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陛下的屠刀举起,坐以待毙,引颈就戮吗?”窦成屹脸上的笑意褪得干干净净,狭长的眸子里射出来的光芒好似淬了寒冰,“武安侯一介欺世盗名之辈,都能封为列侯,差一步就成了汉室的丞相。
“诸吕之乱,窦氏为祸,这是刘邦自己造的孽,是刘恒刘启遗留的祸患,是当今天子刘彻,自己造下的债!刘氏要除了窦氏,他们刘氏子孙,哪一个不该死?”
“哼哼……哼哼……”
苏碧曦倏地勾唇笑了,将厅堂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吹散,宛如冰天雪地里傲然开放的一树寒梅般傲然,“刘氏子孙,从刘邦到刘彻,的确是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无数人的血,忘恩负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所以,世子能杀了刘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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