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他要对我做什麽不利的事,那大手却只是揉了揉我颈间那半圈浅浅棕红的细毛,嘴边喃喃说了几句「太像了,太像了」。然后,整个人彷彿陷入了回忆的漩涡裡。
最后,他什麽都没有做,放下我,转身木木走入内堂。
我忽然觉得他也不怎麽可怕了,蹦蹦跳跳的跟着他的背影追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他天天到洛水边报到,我跟在他身边,有时见他捲起袖子裤管,亲自下田锄地浇水,有时见他坐在那毫无起色的花田旁怅然发呆,一待便是半天。
我越发的肯定此人便是那姓辜的暴君,却猜不透他突然不当皇帝了,却跑来这片烂地苦心孤诣的种花的玄机。
莫不成,漫漫三年时光,他的□□终被百姓们所推翻,他没有皇帝做了,便流落到这穷乡僻壤转行当花农?
我忽然有点同情起他来。
有天,我早上起来喝水多了,实在是憋不住,没有多想便尿在花田裡,想不到被人抓了个现行。
「你这畜性居然尿在我的花田裡!」他气得咬牙切齿,恶狠狠地捏住我的后颈,渐渐露出一个极其狰狞嗜血的笑容。「我明白了,这花田正是缺肥料,要不,我就把你砍碎埋在泥裡,看能不能长出花来。」
我大骇,勐挣几下自他的魔爪中逃脱了,投奔到小禹的庇护裡。
第二天一早,展牧风紧张兮兮的跑进宅院,边跑边嚷:「开花了!爷,开花了!」
辜祉祈十万火急的冲了出来,长腿直奔花田而去,他难以置信的盯着成片嫣彩锦绣,在风裡摇曳生香的花海,那昨天经我狐尿灌浇的地方,鲜花开得尤为繁盛。
他回头,不可思议的瞅了我一眼,我傲娇的把头侧过去,尖鼻子嚣张的昂得老高。
好说,我们狐狸精浑身上下都是宝,皮毛保暖御寒,狐肉增益修为,狐血救命,想不到连区区一泡尿也能浇花催发。
「谢谢你。」他蹲下来对我说。
这人眼角那闪烁发光的,不会是泪吧?不过是几株小花,一个大男人有必要那麽感动麽?我斜眼觑他一下,便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兴趣缺缺的趴在地上晒太阳。只有那条丰厚纯白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甩动着。
「再帮我一个忙。」也不问我的意愿,他便拎着我启程出发,来到一个我再期待不过的地方——
桃花林。
春山桃谷,鸟语花香,飞花洒地中,一座墓塚静静无声的躺在茵绿草地上,一隻蝴蝶飞过,停在石碑上久伫不去。
一抹纤纤侧影立在墓前,旁边企着一隻温驯可爱的梅花鹿。风吹过,暗香浮动,绯瓣如雨洒落满襟,染得素浅身影亦是一身菲菲粉红。
风月无情,似水流年,是谁磋跎了如花红颜?
「三年了,师父您老人家在天上过得可好?徒儿见这枝桃花开得正好,便折下来送您老人家了。」白衣女子蹲了下来,把桃枝插在塚旁,顺手清除一些杂草。
「师父,小白鹤长大了,今天我看着牠第一次学飞呢,飞得歪七扭八的,可笑极了。」
「师父,广陵散的曲子徒儿已经练得非常纯熟,明儿弹给您听可好?」
低柔清婉的音调在风中迴响,如那石上清泉缭进心间。虽知不可能闻到回应,她却只是澹然一笑,悠然自若的继续自言自语。
「山裡的樵夫捎来了外面的消息,闻说南北归一后这些年来,天下盛世,海宇昇平。新帝任贤纳谏,省刑修德,一再普免天下贫苦乡农钱粮,广受百姓的爱戴。」她幽幽的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晓得,他答应我的,便一定会办到。」
「争什麽当家?穷兵黩武,兵患连年,受苦受累的还是平民百姓。龙争虎斗,孰成孰败,不抵一个风调雨顺,无灾无难。师父,你说对吗?」
老桃树下的我们,随白衣女子待了好久,直到她站起身来,眼看便要转身行开。
「去吧。」
听从辜祉祈的指示,我小跳步来到她的身前。那如水晶般清澈明亮的美眸,带着几丝惊异,来回在我和我噙在嘴边那页薄薄的素笺之间。
「给我的?」
我晃了晃尾巴,眼巴巴的望着她弯腰伸手接过。
翻开笺纸的瞬间,恬静的脸容终被打破。莹莹黑眸如静水惊石,一双柔荑,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洛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乾涩的眼底,温热而刺痛,极慢极慢的被湿气浸润,逐渐承载不住,沿脸颊滑下,落在手背上。
我睁着无辜不解的圆眼瞧着她,静静的偎在她脚边,无声的表示关心。
「小姐莫哭,小生送妳一束花可好?」
她讶然抬起泪眸,朦胧间,但见一条熟悉的卓伟人影挺立于繁茂的桃树间,手中,稳持一束今世她见过,最美丽的鲜花。
嫣红碎瓣飞漫天,两人就这样寂寂相视着,只是须臾,彷彿却已三生三世。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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