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请放心,湘伶一定不负重望……」
接着宇文塱又细细嘱咐了几句,可距离太远无法听清,只见云湘伶不住点头,须臾,两人一先一后离开了湖心亭。
那一声声的「义父」,在我心头不住扩大,就像是一点清墨搅融于碗水之中。原来,宫裡的事情,比我想像的还要複杂上许多。若非宇文塱自信湖心亭只有一条长桥连接,任何人走近都一目了然;若非我们兴之所至扬舟赏荷,又刚巧隐身在田田荷叶之中……这样的秘密,除了亲身耳闻目睹,否则又有何人会相信?
三爷和我屏息良久,待两人走远了,方撑出荷丛,刻意从涵碧湖的另一端登岸。
顶着一张被烈阳晒得瑰红的腮靥,回到了容华宫,迎着我的是一声短促的欢叫,沐岚笔直奔向我,一手指向我的书桉。「洛……洛先生……这坏鸟儿……」她喘着气,话不成句。
我望向凌乱不堪的桉上──基本上整间屋子裡头都乱成一团,木凳倒了,花瓶碎了,字画歪了──有隻雪白的鸽子优哉悠哉地啄食,茗烟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玉米粒儿撒到牠身边。她看见我,甜甜一笑,喊了声「洛先生」。
「这,是怎麽回事?」我几乎傻了眼。
「是这样的,」沐岚吸了一大口气,说得又急又快:「你出门之后,这隻鸽儿从窗口飞了进来,我们见牠的腿上绑着竹筒,好生奇怪,就想把牠捉下来看看。谁知这鸽儿顽劣又迅捷,在屋子裡东飞西飞的,没有片刻安宁,害我们两个撞来撞去都抓不住牠。直到茗烟拿着玉米把牠引下来,牠才肯乖乖听话不乱飞……」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抓鸽抓得天下大乱、人仰马翻。忍不住摇了摇头,我扫视着满室一片狼藉的环境,然后,莞尔地发现茸尾正半立牆隅,点漆般的眸子充满无辜,彷彿要告诉我:这次捣蛋惹麻烦的傢伙可不是我!
手指放到唇边轻哨一下,罪魁祸首马上停止了啄食的动作,「呼」一声如风似的飞到了我展开的臂上。我弯起手肘,轻轻解下鸟脚上的事物。
「好神奇!」两个丫头羡慕地盯着我,还忘形地拍起手来。
这不像是在表演杂耍吗?我哭笑不得,「想学改天教妳们。」抽出藏在竹筒裡的纸条,小小的白纸上没有一个字,只有一个以断续的横线组合成的简单图象。
是易卦,坤上离下,正是《易经》中的第三十六卦,地火明夷。
「坤」是地,「离」是太阳,太阳沉没地下,则大地黑暗,光明受到伤害,故曰「明夷(同痍,解伤痍、创伤)」。此卦象徵正义被残害创伤,立场艰钜,唯养晦韬光,弃明投暗,若凤凰之垂其翼,方能自保。
地火明夷,百事阻滞,佞邪加害,实乃下卦。
是师父一直放不下心,谷中为我占卦,预测到我日来将有大祸,所以来讯着我在宫中一切小心为上。万语千言,都附在这看似显浅的符号中,我读懂了,他想暗喻我,用晦以明,不争不显不露。
若无其事把纸条捏在手裡,「游湖回来满身都是臭汗味儿,我先回房换衣服。」我笑着放飞了白鸽儿,转身走进内室去。
太后要为皇上置后的事很快传遍宫中,大家不敢明目张胆讨论,流言蜚语倒是不少。皇后人选还未公佈,可人人心裡有数,这六宫之首的位置非云湘伶莫属,说是她不单有太后宠爱、相国大人宇文塱的支持,兼且亡父当年为相时颇得人心,门生遍及朝野。于情于理、在公在私,这场政治联姻势在必行。
这天,我被太后宣到了秉仁宫。
屋裡,只有太后和我二人,平日跟太后形影不离的云湘伶却不见踪迹,想来是被她故意支开。心念一动间,我隐隐猜到了她唤我来的目的。
「国师是聪明人,哀家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了。这些天,立后的传言甚嚣尘上,的确,哀家打算让湘伶成为我龙元母仪天下的皇后。国师精通曆法天文,可否为哀家择取一个良辰吉日,以作为册立皇后大典的日子?」
早预到大家口中的事情总会成真,他要立后,身为皇帝,只怕以后还会纳无数美貌贤淑的嫔妃、婕妤、贵人、美人……但我心裡那不是味儿的感觉是怎麽回事?指甲在掌心陷得很深,我却彷彿丝毫不觉得痛。
「国师?」
「微臣谨遵太后懿旨。」
「还有一件事情,哀家想在皇上大婚以前,重新修葺承熙宫,找来找去都没有适合人选。堪舆地相之术,想必亦是国师所长,只能拜託国师亲身实地校察,给点建议,好让工匠们晓得如何动工。」
「微臣不才,必竭尽所能,请太后放心。」
太后一听,笑得明若春花,丽似朝霞,千娇百媚犹如少女时,容色未经风霜而衰。
接下来是一番客套说话,我亦都是虚与委蛇的笑着,直到快要笑不出来了,她方自遣宫女送我离开。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踏出秉仁宫的,只知道当我如游魂野鬼在宫中漫走着时,刚好被辜祉南看见,不分由说一把将我抓到他的澄怀宫去。
「七月盂兰未至,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是想吓谁?」他屏退了侍婢,皱起眉,打量着我。
我软趴趴的伏在桌上,懒得理搭他。
他叉起腰盯了我半晌,见我犹自没反应,洩气了,也坐了下来,倒了杯茶递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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