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澹澹地瞅了下她被风吹乱的鬓髮,还有绣履上沾附的湿泥。水?莫非她是透过皇宫与外界相连的御沟来传递消息麽?
「是了,殿下要妳今晚寅时到白虎堂一逛,他要亲自见妳。」说罢,她递上了一张纸条,上面清清楚楚显示着皇兄刚劲有力的字迹。
我的心一跳,看着谨慎的她把纸条投进香炉裡,火苗窜亮,转眼燃烧成灰,一切再无痕迹。
白虎堂位于皇宫之西面,东临青龙阁和玄武殿,北边连接芙蓉苑,是一处皇室成员专用的礼佛堂,白天偶有宫女打扫,晚上却鲜少有人流连。霜夜深寒袭人,我披着黯冷星光前往,心下忐忑,脚步加快,抵达白虎堂的时候,离约定的时辰还早。
青烟缭绕,明亮的长明灯映着宝相庄严的金身佛像,四周空无一人。
皇兄当真会来吗?这儿乃是龙元皇宫的深苑禁地,埋伏高手如云,他甘冒奇险潜入来,莫不成是想带我离开?不,若是这样的话,他倒不如叫我在宫门口等他更乾脆。
静堂绰立,身姿若梨花绽雪,双手绞着衣带,每一个呼吸的时间都是前所未有的难熬。
不知等了多久,风乍起,窗外枯枝沙沙作响,灯影摇晃间,便似有事物在身后飞过。我回头,一个龙元禁卫负手立于那边。
定睛看时,我低叫了一声:「皇兄,真的是你!你是怎样进来的,不怕被人发现麽?」
跟我的紧张兮兮相较起来,他倒是显得镇静多了。「白虎堂这边远离皇帝寝宫,夜裡守卫不严,凭藉我的身手,加上乔装成禁宫侍卫,要溷进来并非难事。」他一边脱下帽盔,一边道:「尔雅,胸口的伤好了麽?妳不怪皇兄那日在树林中抛弃了妳麽?」
嘴角逸着浅笑,我摇摇头。「我很高兴你能听我的劝,当机立断的策马离开,否则我所做的便是白费。皇兄这次是专程来带我回去的,对吧?」
「尔雅,妳听着,今晚我冒险而来,是有些事情一定要当面吩咐妳办。」他定定看着我,无底的沉眸让我心生害怕。
娇柔的小脸蒙上失望。「什麽?」他果然不是来接我离去的。
「我要妳留在宫裡,待在辜祉祈的身边。」高大英武的身影走近来,他轻轻的抚着我的头说。
心裡隐约有丝明白过来,「皇兄,你想我……」
深沉如夜魅的脸上,掠过一抹狰狞的恨意,他冰凉的唇吐出两个字:「没错。」
我难以置信的瞅着他,退了两步。为了复国,他可以利用手上的任何人,包括他的同胞妹妹,也是在所不惜麽?他要我出卖辜祉祈,甚至当他的刽子手,可有否曾顾念过我的感受?
强而有力的大手捺住了我的双肩,他道:「尔雅,身为雍氏的子孙,你我生来便背负着无数的责任和包袱,光复祖国是我俩都无法抗拒的使命,妳还未领悟吗?只要我们联手,我在宫外,妳在宫裡,匡复故土指日可待。」
复国。
报仇。
从我回复记忆开始,这两件事情便如同沉重的大山般日夜压得我喘息不过来。我彷彿是石磨裡的豆子,被挤压着、被榨取着,渐渐忘却了原来的样子。「皇兄,你不要逼我,我做不到,你不要逼我……」我讷讷道,心尖发凉得如那野外叶端上的寒露。
「父皇母后正在天上盯着妳呢,妳这个不肖的女儿,却把血海深仇抛诸脑后。我紫檀千万个为国浴血战死的将士也正在盯着妳看,那一双一双愤怒的眼睛,要妳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光荣牺牲,完成他们未完的任务。」
我不禁用手捂起了耳朵,软软蹲在地上。「你不要再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了……」我激动地摇晃着脑袋,心底跟这个令人窒息的夜一般闇黑到了极致。
「尔雅,我知道妳绝对办得做。」
「辜祉祈的武艺能耐你是见识过的,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何况他贵为九五之尊,身边围绕着的大内好手众多,我怎麽能够下得了手……」我试图推却着,要他打消这个念头。
「若说有谁能够接近他,叫他毫无防备,这天下间便只有妳一人了。辜祉祈生性多疑,妳却偏偏是他最爱的人,只要妳留在他身边,一定能够觑到机会下手。」他的眼睛在发亮,熠熠如山林裡的一匹饿狼,没有慈悲,只有杀戮。
强劲的北风呼啸地冲开了大门,佛堂裡的灯火忽明忽暗,他俊惑的脸上爬上了可怖的阴影,曾经温和亲切的面目,让我觉得陌生又遥远起来。
「我该走了,日后我们难有机会见面,但嫣明她会代我,给予妳一切的指示和帮助。」
旋翻的衣袍若一朵灰云,他重新戴上累赘帽盔,整了一下禁卫装束,消失于凛冽夜风之中。
我也走出了白虎堂,没有立即回容华宫去,只是无目的地随意漫游,不知自己想到哪裡,更不知自己会到哪裡。
点点冰冻啄吻上幼嫩的颊边,我抬起头来,才发现天上正洒着糖粉一般的细雪。竟然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初雪,偏生挑上了这个最寒冷的夜晚袭来,是想还这肮髒的人间一点洁白麽……是想为我早就腐朽的心灵洗涤出一丝无瑕澄淨麽……
雪挟着雨,雨和着雪,雨雨雪雪,雪雪雨雨,再也分不清楚。这麽的溷淆不清,不就像是那可悲的人生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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