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就是,开恩特许郑娴儿在这里说话了。
郑娴儿扶着楼夫人坐下,自己依旧站到了供桌前面,朗声说道:“刚才说了分宗的事,西街三叔的意思是势在必行,我们府里老爷太太都是答应的,诸位有什么意见可要早些说出来,没准过一会儿咱们就不算是一家人了!”
在场众人交头接耳,“嗡嗡”地讨论起来。
其实,就算郑娴儿不提,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今天也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分宗是一定要分的,毕竟蝼蚁尚且惜命,没有人愿意拿自己的脑袋去陪旁人冒险。
这一阵子街面上流言如沸,很多人都能看出是有人在背后搅弄是非,“谋逆”一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既然确有其事,楼闵楼阙两兄弟被问罪几乎已经是必然的了,这会儿凡是有腿的谁不想跑?谁还愿意跟他们有哪怕一星半点儿的牵连?
“分!分宗!”不同的声音同样的内容,从殿中每一个角落里爆发出来。
郑娴儿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到后面去抱了一大堆簿子出来,一语不发地翻看着。
她是在等一个答案。
如果对方人群中争执不休,那说明他们是一盘散沙各怀鬼胎。
相反,如果他们没有争执、很快就派出人来要求详谈,那就有点麻烦了。——有备而来的,很难对付啊!
事实证明,郑娴儿的担忧一点都不多余。
很快便有人推了那位四太爷出来,在众人的期待之中沉声开口:“楼家世代忠良温厚、与世无争方得保全长久。如今楼闵、楼阙两个逆子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将要连累全族,实在罪无可恕。府里老爷夫人懂得‘螫手解腕’的道理,愿意分宗以保全族人,也算不枉了族中对你们多年的支持和教导。——如今既然要分宗,这人丁财产诸事,便在祖宗面前细细地分说清楚吧!”
郑娴儿从一堆簿子之中抬起头来,看向推着四太爷的那个孩子:“梁儿,旁人要分宗也就罢了,怎的你也来了?你不打算认我做母亲了吗?”
梁儿脊背挺直,正气凛然:“入嗣之事,既未上族谱,便作不得数!梁儿一向只敬佩忠君爱民之士,羞与乱臣贼子为伍。如今府上出了写诗谋反大逆不道之事,梁儿深以为耻,避之唯恐不及,断不敢侍奉于三少奶奶膝下!”
郑娴儿等他说完,平静地笑了笑:“果真是个好孩子!既如此,咱们就当着全族父老的面说清楚了:入嗣之事就当从未提过,我与梁儿从未有过母子情分!诸位可要记准了,别害了你们梁哥儿的前程!”
梁儿的父亲忙在下面叫道:“三少奶奶是个明白人,事实正是如此!”
“那好,”郑娴儿合上了手里的簿子,“现在开始说财产的事!”
四太爷欣慰地点了点头:“很好。那就请三少奶奶把府上库房、田庄、宅院和店铺的簿子都拿出来吧,咱们细细地商讨商讨,看究竟应该怎么个分法!”
楼夫人手中的拐杖“啪”地敲在了桌面上:“四叔祖怕是老糊涂了?我们府里的宅院田产,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四太爷捋着稀稀落落的几根胡须,不慌不忙地道:“你们府里这些年的吃穿用度,难道不是族里供起来的?”
胡氏随手把孩子往丫头怀里一塞,拍着桌子跳了起来:“老不死的,你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族里何曾供过我们?你当我们是菩萨吗!”
她话音刚落,下面的人群立时躁动起来。有人尖声大叫:“果然是一家子目无尊卑的东西,难怪会做出谋逆犯上的事来!”
四太爷气得浑身乱颤,仿佛马上就要驾鹤西去。
梁儿瞪圆了眼睛,一脸失望:“如此嘴脸,令人作呕!”
“是啊,”郑娴儿淡淡一笑,“如此嘴脸,确实令人作呕!”
她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把,厉声喝道:“既然要分宗,就都拿出分宗的样子来,别像一群见了臭肉的苍蝇一样嗡嗡嗡乱叫,不成体统!——阿林,把府里的护院都调到这里来,一会儿咱们对账,凡是胡搅蛮缠从中作乱的,直接给我打!”
“三少奶奶要仗势欺人吗?”梁儿朗声质问。
郑娴儿回头看向他时,又恢复了笑容:“这是什么话?我们府里如今已经落魄到了如此地步,还能仗谁的势?你们今儿可有好几百人呢,到底是谁在仗势欺人?”
“可是你刚才说要打!”梁儿瞪着眼睛,看仇人似的盯着她。
郑娴儿依旧笑得温和:“此刻不是还没打么?待会儿我跟四太爷开始对账的时候,你若是还要擅自插话,那时我可就真打了!”
众人闻言又聒噪起来,郑娴儿也不多言,只管安静地等着。
四太爷终于咬了咬光光的牙床子,挥手止住了身后的喧闹:“也好,老朽就跟三少奶奶安安静静地对一对账!”
郑娴儿点点头,随手翻开一本簿子,信口念道:“壬辰年秋——那是老爷刚刚考中进士的第二年吧——与桑榆娄氏连宗,收函四十余封、各色棉布二十匹、风干牛羊肉百斤、绸缎成衣两套;回赠黄金百两、绸缎四十匹,马车一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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