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赓愕然:“你要舍弃这个身份?可……十年寒窗,你图的是什么?”
楼阙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或许,是图安安稳稳地活着吧。”
黎赓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又转向郑娴儿:“桐阶要把前程丢了,你不管他?”
郑娴儿摇了摇头,认真地道:“这是他的事,旁人不应该干涉他的决定。”
黎赓再次怔住了。
楼阙揽过郑娴儿的肩,轻笑:“你放心,没了这个身份,我一样饿不着你。”
郑娴儿仰起头,看着他:“你要养我啊?我还以为你没了状元郎的身份,以后要靠我赚钱养家呢!”
楼阙很喜欢“养家”这种说法。
所以,他的笑容不知不觉地就绽开了:“这个主意也不错。到时候你负责运筹帷幄,我负责替你跑腿,咱们大隐隐于市,做一对唯利是图的奸商!”
郑娴儿欢喜地答应了,于是两人便开始携手憧憬起了做生意坑人钱的日子。
黎赓坐在他们对面听得目瞪口呆。
——桐阶兄,你的三观歪了,你知道吗?
牛车慢吞吞晃悠悠地走着,黎赓听了一路疯话,已经彻底放弃去拯救楼桐阶的三观了。
到了岔路口,楼阙叫住了车夫,示意黎赓下车:“此处离城门不远,你可以步行走过去。”
后者却坐着不想动:“不带我去看看你们如今的住处?”
楼阙摇头:“我们接触的人越少越好。”
黎赓转头看向车夫。
楼阙微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黎兄不必替我多虑。”
黎赓闻言便下了车,站在旁边看了他许久,终于又笑了:“确实,何去何从是你自己的事,我不该妄加揣测,更不该横加干涉。”
楼阙笑着向他拱了拱手:“黎兄一向是非分明。”
黎赓又转头看向郑娴儿。
郑娴儿笑嘻嘻地向他摆了摆手:“黎大公子,回去以后可别跟人说见过我们哦!当然你说了也没人信的!”
黎赓勉强扯了扯唇角,没有笑出来,也没有说话,径直转身大步走了。
郑娴儿看着他有些惶然的背影,忍不住又嘀咕道:“我还是觉得他怪怪的。”
“他在担心你。”楼阙笑道。
郑娴儿有些不明白。
牛车换了个方向又走了起来,楼阙耐心地向郑娴儿解释道:“延卿想提醒我不要再连累你,又想提醒你小心提防暗处的危险。但这种话说出来有挑拨离间之嫌,他只好咽下不说,因此心里憋得难受。”
郑娴儿想了想,忍不住笑了:“他何苦要操那么多心!难道咱们自己不会——等一下,你是说咱们如今还有危险?”
“有,”楼阙黯然,“只要‘大鱼’一天不上钩,咱们就一天不得安宁。所以,咱们必须小心谨慎,不能被外人知道咱们还活着。”
郑娴儿闻言又有些忧心:“黎大公子那里会不会露馅?我知道他不会说出去,但熟悉他的人一定知道他会为你伤心的。这次回去之后他若是不伤心难过了,旁人一定会怀疑你其实并没有死!黎大公子那么古板,‘伤心难过’肯定是装不出来的!”
楼阙回头看看已经快要走到城门口的黎赓,叹道:“他的‘伤心难过’不用假装。上个月,他的夫人难产去世了,孩子也没能活下来。”
“死了?!”郑娴儿大惊失色。
难怪她总觉得黎赓言语神情有些恍恍惚惚的,处处透着不对劲呢。
父亲革职,妻儿离世,自己勉勉强强考中了进士,眼下却也只能慢慢地熬资历,不知何时才能出头——这几个月,黎大公子遭遇了多少曲折!
楼阙伸手将郑娴儿拥进怀里,隔着衣衫摩挲着她的肚子:“黎家嫂子性情柔顺、多愁多思,早在怀孕时就因为种种变故生了好几场病,生产时又正赶上黎世伯被革职,所以才没能熬过来。你跟她不一样,不要怕。”
“我没怕。”郑娴儿向他咧嘴一笑。
真的没怕,她只是忽然有些伤感。
年纪轻轻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女人生孩子,还真是一道鬼门关啊。她先前还以为自己今生不用冒这个险的,谁知道世事多变,她逃过了普通人家传宗接代的压力,却没能逃过楼阙这个混蛋的甜言蜜语,糊里糊涂就奔着那道鬼门关去了!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楼阙吧?
郑娴儿认真地自省了一下,发现“生一个聪明漂亮的孩子”这件事,对她确实有着不小的吸引力。
所以,还能怪谁呢?要怪也得先怪自己吧?
楼阙仔细地观察着郑娴儿的脸色,见她眉头舒展开来,他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黎家少夫人的噩耗,第一个吓到的人正是楼阙。
一直听人说妇人产子九死一生,可是只有事情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才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
原来生孩子真的不容易,原来男人和家族殷殷期盼着的“血脉”“香火”,真的是女人用性命拼来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楼阙不断地在自责、在后悔,在怨怪自己当初因为一己私欲,强硬地替郑娴儿作出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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