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渴望并肩作战的伴侣,既想嘉宁懂他,又不敢袒露心迹,今上忌惮黎氏,他与嘉宁之间,总有防范。
黎显难得静下心来,想了个明明白白。
他自嘲一笑,付女官诡诈狠辣,还是他的嘉宁好,难得糊涂嘛。
想难得糊涂的不止他,还有梁帝。
近日御史台弹劾延州刺史王禀望“捐监冒赈”,户部亦有牵连,陛下本想大事化小,却被御史们吵得头疼不已。
所谓“捐监”,是为解决粮食歉收,官府允许通过捐粮换取监生资格。王刺史将收上来的粮食全部换成银两,对朝廷却说粮食都用去赈灾了。
赈灾的粮食数目,户部皆登记在案。
有人直接捐银两换取监生资格,这笔不小的收入,王刺史并没有将其全部纳入自己的腰包,而是列了份清单,按照官职大小,人各有份。
王刺史春风化雨,惠及延州同僚,也没忘孝敬京中贵人,户部涉案者不在少数,今上接过御史台呈上的细则,被其上巨额贿赂气得不轻,立时也不头疼脑热了,摔了折子就命刑部配合御史台严查,宁枉勿纵。
陛下下朝,沈总管的热茶还未奉上,就粉碎在雷霆之怒里。
“王亶望在延州这几年,弄虚作假,编造政绩,报喜不报忧,朕不是不知!如今户部竟成虫蠹,沈度,你好大的胆子!”
延州的猫腻,陛下给沈总管三分薄面,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将手伸到燕京朝堂,几乎操纵着户部,这无疑在挑战皇权。
陛下表示,他忍不了。
沈总管被赶回府邸,名为养病,实为圈禁。
陛下责罪,他跪下应付几句,软话一句没说。他太了解这位主子,摊牌之前,早已做好决定,没人能改。
沈总管做了多年的奴才,难得清闲下来,成日饮酒作乐,好不自在。
这厢刑部侍郎尹况就苦了。他正在醉仙楼里,笑得一脸褶子,小心翼翼给他主子斟酒。
他自然没忘了夹菜,“主上,烤乳鸽,松鼠鳜鱼”,又用公勺舀了一碗虾仁,“你最爱的清炒虾仁,总得来点儿!”
龟孙样还挺讨喜。
尹况刑部司主事没做多久,清吏司被杀过半,他钻营得当,忝居空位,后认祖归宗,回了皇商尹氏的怀抱,与刑部尚书之女定亲,这官位升得就更快。
捐监一案,他进退得当,颇得刑部尚书赏识,陛下听多了美言,很快坐到了右侍郎的位子。
付女官听着捐监一案的进展,颇为喜人。
而黔州一案的伤疤,也经人有意引导,被慢慢被揭开。
黔州均田一案的关窍在于,州府官员对下延期交田,对上却说良田归民,因此少交不少岁贡。贪墨的粮食可以换取金银,也能供养军队,而后者足以使人心惊。
户部负责登记核实岁贡,黔州的线头断了,自然就轮到户部这个线尾。
两案并发,段刺史手笔颇大,沈总管在劫难逃。
说完正事,付女官不由调侃尹况当日长街上惊天一跪,总算求得刑部尚书千金青眼的轶事。
尹侍郎不以为耻,道风月算计只图情趣,得意得很。
他或许曾有傲骨,可从他低声下气以外室之子的身份回到尹氏,从他踏入燕京朝堂搅动风云,他就必须彻底改变自己。
这不是他脱胎换骨的开始,而是他脱胎换骨的仪式。
付女官手上握着他的姨母,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他唯一的爱人。
这爱惊世骇俗,必须要足够强大,才能去守护。
他不介意被骂禽|兽,他和他那位主子一样,敢于面对并顺从自己的天性。
人处于神与禽|兽之间,时而倾向一类,时而倾向另一类;有些人日益神圣,有些人变成野兽,大部分人保持中庸。
有人厌恶中庸,又无法神圣,只有一条路走。
刑部大牢里的户部尚书古誉,深夜为人劫走,锦衣卫同知黎显一路追赶,直到大内总管沈度的府上。
十数名锦衣卫深入其中,到最后只剩黎显一人,黑黢黢的内院,倏然亮起数道火把。
沈总管长衫松垮,月色照亮他莹白肩胛上,几道暧昧的红痕。他交叠着双手,摆出个胜利者的姿态。
“不知同知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黎同知身处包围气定神闲,朗声道:“沈总管,你窝藏逃犯,锦衣卫奉命捉拿,片刻便至。”
沈总管命人丢出那几名报信锦衣卫的尸首,“是他们吗?”
他又将入府锦衣卫的尸首丢出,“还是他们?”
黎显浑身战栗,浓墨一般的眼席卷着猩红的风暴,气愤得说不出话,握紧了手中的剑,青筋爆裂,时刻要与这奸人同归于尽。
沈总管一点不急,抬头闲闲一望,那个隐在房梁后的人影,便一跃而下。
黑衣洒脱,身形颀长,行止慵懒,露出一双星眸烁烁,是个风流逍遥客。
沈度抱拳,“小友入京已久,沈某未及拜会,实是失礼。深夜造访寒舍,定是来讨杯酒喝罢。”
付女官扯下面巾,易容精致,却懒得伪装声音,直截了当道:“陛下旨意,宁杀黎显,不落人手。”
此乃梁帝原话。
黎都统极为看重次子,黎显自幼在西北军中长大,军中党派秘辛也知之甚多。沈度从前与黎氏来往,还算正大光明,可一旦黎显起了作用,便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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