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茶馆支起了摇摇晃晃的摊子,老板娘开始煮出一壶沁香的茶叶,市场渐渐喧闹。
新的一天到了,与往常并未有什么不同。
一个长相俏丽的少年穿着与容貌不相称的蓝黑色布衣,作在了茶馆中央的位置。
他要了一壶白水丹,坐在位置上不动了,时不时东张西望,似乎是在观察人群。
随着人越来越多,整个市集从睡梦中苏醒,他呐呐地饮尽了最后一口茶,鼓起勇气夺过茶博士手中的惊堂木。
他走到台子上,不好意思地冲着众人微笑:“今天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大月氏肆虐边塞,长门关告急,幸有北凉军一夜奔袭千里、夺回长门……”
燕京是端朝都城,商贾云集,客流涌动,可人们不自觉驻留在了小小的茶馆,挤作一团。
听北凉军是如何从一支不满三千的弃军成为了让大月氏寝食难安的三万常胜军。
他们从未败过。
一位北凉军人的宿命就是生于北凉,在无休止的战争中成长,最后死在战场上。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开始只是因为少年相貌好看声音软糯,后来是因为少年口中跌宕起伏的故事。
不,已经不能说是故事。
他们真切地相信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他们会因为将士们的牺牲而掉下眼泪,也会因为北凉军取得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而欢欣鼓舞。
“他们的战友要翻过丹辽山,冒着夜色行军,去解救岌岌可危的太子殿下,为数不多的人守在北凉。”
“他们必须要这么做,因为太子殿下是一国的储君,他们未来的陛下。”
人群中夹杂着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儿,他只背着一个寒酸的包袱从闷热的泉州而来,被少年的故事所吸引,忍不住多听了几句。
他们应该会胜利?
整个端朝都知道太子是天赐将才,可谁也不知道在西北,在北凉有一支三万人的军队为端朝数十年如一日守着国门。
他们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可他们等来的是大月氏人用刀串起来了战友的尸体,拖在马背后。”
“他们等来的是一场屠杀!”梁凤眼眶红了,声音有些哽咽。
人群哗动,立马就有人叫起来了:“不可能!他们从无败绩,怎么可能会全军覆没!”
“阴谋,这是阴谋!”梁凤紧紧地攥住了拳头,当昨夜县主第一次讲这个故事时,蠢笨如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三万北凉军,只逃出了七人!”他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他们带着战友的衣袍,千里迢迢从北凉赶赴燕京想要一个公道!”
“可没人给他们公道。”
少年清亮的嗓音带有蛊惑力般:“东厂督主汪铎以临阵脱逃为名关押了他们,明日处死。”
“这天下,谁能给他们一个公道?”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那可是……那可是汪铎啊!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不知老夫有没有这个资格?”从人群中走出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脸瘦成了皮包骨。
“泉州冯元会给他们一个公道!”
梁凤眨了眨眼,他未曾听过冯元这个名字:“不知道大人是……”
老板娘抱着茶壶走过来啐道:“连冯大人都不识得,他可是享誉天下的冯仲亭呐。”
梁凤赶紧跪拜在台上,他用着自己都不敢想象的洪亮声音:“我以身家性命发誓此为真事,愿冯大人为北凉将士讨一个公道!”
天下何人不识冯仲亭?为官两袖清风头悬青天,为文人开创了泰山学派,一手骈文筋骨天成。
纵使这些年遭受东林打压,贬谪荒野之地,他依然是端朝士大夫永远不曲的脊梁。
他连天子都敢于直谏。
冯元望着眼前急匆匆跪下的少年,抚了抚自己花白的胡须:“你且起来,我这就去找汪铎,问个清楚明白。”
没人知道他的包袱里抓着什么,那是可以倾覆朝堂的一道折子,是他辗转各地所见所闻。
他想,陛下令他回京也是因为这道迟了十年的折子。
不止在这间小小的茶馆,燕京的各个市集都有同样俊美的少年慷慨激昂地讲着北凉,那个不复存在的城市。
民众是软弱的。
但同时他们又是勇敢的。
当冯元踏出了第一步,刚开始只是梁凤和几个学子跟在他身后,渐渐地头戴冠巾的男人自发地跟上了他们。
从这儿到督公府要跨过三条街,一共是五千二百八十步,冯元年迈的身躯缓缓地走着,跟在他后面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到了最后,他吃力地在督公府前停下脚步,他回头一望,眼眶顿时泛红了。
半个燕京城的人站在他身后,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巷道,他们都是历史洪流中渺小的个体,可此时的他们,彰显了无比强大的力量。
冯元深深地凝视着他们,有人说他是端朝的脊梁,不,不是,他们才是。
他因为生在这个时代,而无比荣幸。
飞鱼服的锦衣卫们守在督公府的门口,才不至于让汹涌的人群冲进府。
千户的抽出绣春刀,冷冽的刀锋直指冯元的咽喉:“你是何人?竟欲擅闯督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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