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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缓缓抚着腿上的薄毯,暄景郅望着窗外漫天的风雪,渐渐收回神思。二十多年了,如今的他一世华发丛生老态龙钟,如果说现在谁要认他是玄霄宫的宫主,莫说旁人,便是他自己也不会相信。五十而知天命,他本以为上天眷怜,能让他在碧岩山上过几日安稳,却不料,一切,都是他的痴心妄想罢了。
也罢!也罢!
“呜”一阵风雪卷过,暄景郅倚在榻上抬眼扫向紧闭的木门,轻轻道了句:“你来了。”
门外的披着斗篷的北豫隔空用内力推了门缓缓走进,带着冰冷的语调:“师父回京,我怎能不来?”
第67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二)
彻夜紧合的木门挡住了外间的风霜雨雪,暄景郅卧在房中的榻上只知这外头又落了雪,却不知这雪,竟下的这么大。
大到北豫推门之时那带着分明劲道的西北风卷着硬如砂石的雪粒迎面打来;大到两扇木门推开不过堪堪一人宽的距离那风却几乎是在眨眼的功夫之中便钻入了卧房。
北豫身披着一袭雪白的狐皮大氅,宽大的衣袖以及两衽前襟皆是厚实兔毛镶嵌其上,两臂通袖是一贯到底的妆花缎,其上的暗纹亦是极细密的金丝绒由江南御用针坊局的绣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岁寒三友。
北豫似是一路自宫中步行而来的,又好似是策马前来,但无论是哪一种,总不会是乘马车亦或坐轿。只因其一件大氅已经被雪花浸透湿的厉害,顶上玉冠之中本束的纹丝不乱的墨发也被风吹的滑出了不少,细碎的额发随意垂落在两鬓,不显丝毫昔日朝堂之上的帝王威仪。
看着北豫取下脑后半盖半掩的帽子,暄景郅早已掀了腿上的薄毯,勉强支撑着右膝上方才包扎好的箭伤站起身。望着那一副分明挂着霜雪却依旧清冷如斯的面庞,暄景郅右手负在身后微微紧了紧,面上却是笑的一派温和,思索了不消霎时的辰光,便拱手行礼道:“陛下亲临,臣未曾远迎接驾,还请陛下降罪。”
北豫不置可否的轻轻掸着身上已被雪花浸湿的七七八八的素白色大氅,一路行进屋内,目不斜视。足下的步伐踏的四平八稳不疾不徐,右手负在身后,左手轻抬摆腰间,厚实的长袍下摆上挂着一众白玉配饰,海纹样的素色羊皮长靴行走间踢的袍角翻飞,衣料摆动间,一阵窸窣的响动之后,北豫便甩袍落座在长案后的圈椅中。
暄景郅硬拖着一条僵直的右腿,硬忍着右膝上痛的他直冒冷汗的箭伤,一瘸一拐的落了三步的距离跟在北豫的身后一路行至里间。看着北豫面无表情的坐下,不知为何,胸腔中一颗本还有些按捺不住的心此刻已然彻底平了下来,任他外间的山雨欲来风满楼,也丝毫惹不起他心中的半点涟漪。
心知此刻右腿定是动弹不得,暄景郅只默默向左跨了一步,强撑着毫无知觉的右腿立在一边,静静地等着北豫开口。
自北豫九岁起两人在天子山上初相识,再到今日这般田地,已足足十八年的时光。十八年,是北豫从济贤观中那个明媚的少年一步一步长成至如今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天子;十八年,是当年咸阳宫中大皇子一步一步流落山野险些丧命民间;十八年,更是物是人非的光阴变迁,他暄景郅从当初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到弱冠之年入朝堂的年少侍郎,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再到如今,生死未知,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流落至此。
这老天,究竟要将这人世作弄到何种地步才愿罢手?究竟,要如何?
十八年,他曾是他最亲近的人;十八年,他曾是他最信赖的人;十八年,他陪伴着他哭,陪伴着他笑,陪伴着他习文练武;陪伴着他走出人生最阴暗的日子,陪伴着他走向自己的巅峰。
但究竟,划破了一切表象的美好,这桩桩件件事情的真相,不外乎太过残忍,残忍的教人不敢相信,残忍的教人只觉齿冷心寒。北豫坐在椅中,面无表情,眼神流波处,也只是略带些茫然又有些空洞的一一扫过眼前的景物。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张口,又也许是因为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或者说,时至今日,事已至此,他没有亲耳听见暄景郅将那些事亲口说出,便不愿相信。
虽然,在看到姐姐昔日那张像极了母妃的脸如今被毁的面目全非,他也痛的肝肠寸断。虽然,他知道顾言之所言之事并非是空穴来风,几次三番的试探,他早已心知肚明,还有暄景郅足以教人咂舌的武功,都是眼下说服他最强有力的证据。但究竟,一桩一件铁证如山的事实摆在眼前,他恨过怨过,也曾失望的破口大骂过。
这几天,又或者说,这几年来,他没有一日好过。这种滋味究竟是什么?至亲至爱之人便这样渐行渐远的离开,他却偶然发现,一切恩怨情仇的始作俑者,竟皆出其手?何等讽刺,何等绝情!
他北豫究竟做了什么,要老天这般惩罚他?
时至如今,北豫身边没有带一个侍从旁人,便是日日跟在身边的李长也被他留在宫中。北豫知道,即便都是假的,即便这一切都是顾言之布的局,他与暄景郅,也都再回不去了。五年之中,颇是默契的一道道隔阂,五年之中,没有一丝一毫征兆的生疏冷漠,还有那固守如山的君臣之别,早将当初的那点或许纯净美好,又或许单纯的如同白纸的日子磨砺的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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