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流言之传,始于口中。而即便是这始于口中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其威力却委实不容小觑。往往一件事真相的掩盖与否,便在于这流言传播的范围之广之深。更何况,北豫有意叫人将消息散出去,放眼京城,举凡是在朝中或大或小有个一官半职的,都知道:乱臣贼子昨夜刺杀国君被捉,现如今陛下伤重昏迷,危在旦夕......自然,还有人人都在心中思虑却不敢宣之于口的:恐怕大周江山,又要易主。
消息传回尚书府时,顾言之出乎意料的露出惊诧的神色,随之而来的,则是眼眸中由衷的赞赏一闪即逝,望着半合窗棂的苍穹,颇有些感慨的喃喃自语:他竟有如此城府,当真是小瞧了去,还真不愧是他花费十年心血教导出来的帝王上位者。如果,没有他如今与暄景郅的不共戴天,如果没有这中间数十年的恩怨。身为政客,浸淫官场,他亦愿意为这位帝王鞠躬尽瘁,可惜,木已成舟,此生注定与他没有君臣缘分。
老道如顾言之,自然不会蠢到去相信北豫伤重昏迷的鬼话。此一番布局,他用南鹊枝、沈逸、北煜,几乎是动用了手中七成的势力,但目的,却根本不是北豫坐着的那张椅子。他顾言之要的,是暄景郅与北豫彻底反目成仇,兵戈相向。这世上最残忍的,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亦不是所谓的生离死别。亲眼看着自己至亲至爱之人对自己举起长剑,亲手揭开一切掩盖事实的幕布,发现始作俑者竟是自己最信任的人,这记闷头一棍,足以打垮所有人的意志,无论北豫还是暄景郅。
这一切,也只是开始。顾言之勾着唇角一抹冷笑,沈逸未死,南鹊枝也未损分毫,此一局,他已尽占上风。这之后,便是静观其变且瞧好戏便是,步步算到,严丝密合,他暄景郅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阻止北豫心中被他挑起的那股怀疑肆意增长的蔓延。至于三天后的祭祖国宴,只怕,到时便是一场好戏,不得不看呢。
相府
自暄景郅那夜中毒已经是第二日的深夜,如果不是多年内力的深厚还勉强吊着一口气,恐怕此刻暄景郅早已命归黄泉。此时的暄景郅已然没有再硬撑着自己清醒的能力,毒液怕是已经深入血脉,搅的五脏六腑犹如火烧一般疼痛难忍。但道是昏迷却也不尽然,暄景郅没有一点意识,只每隔半个时辰便能疼的自胸腔中吐一口血,如此反复,好似是无穷无尽的折磨,直到体内的最后一脉真气回顶丹田而死。
沉寂的房中,只有夏燕青与暄景函立在一旁看着程灵左手三指搭在暄景郅的脉上足足一刻钟,房中沉静的只剩下呼吸声,暄景函一脸紧张的看着程灵愈蹙愈深的双眉,一颗心亦被狠狠的揪起,便这样悬在那里。再过几个时辰便是第三日,第三日,所有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如果真是药石难医,一世威名的暄景郅怎么也不至于便这样命丧。
良久,久到暄景函几乎以为时光的梭轮已停止滑动,程灵方才撤了手,神色不辩,只看着暄景郅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孔,没有一丝一毫情绪波澜的道:“毒液已入骨血,非药物可解,”看着暄景函瞬间惨白下去的脸,程灵接口道,“只是,也并非全无希望,三十年前老夫曾用金针运血之法救过一人,只是,却因外力阻挠失败。”
不等暄景函开口,程灵已自顾自的接了下去:“金针运脉十二个时辰不断,血气倒逆,如若成功便是万幸,可当中一旦有任何差池导致运针中断,被医者便会当场经脉皆断而亡。”深邃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榻上的人,余光扫过窗外的天色,程灵缓缓道:“时辰不多了。”
如果一切尽皆天数,那么暄景郅此身此命又当如何?
第50章 太庙天降帝王业(上)
丁酉年七月廿七,晨起的朝阳尚还未崭露头角,一夜的露水尚未消散,蓬草带着尖儿上的点点白霜,深夜的寒气呼出口中再化成雾。秋风过处秋叶黄,何处秋窗秋雨声,初春的浅碧化作盛夏的浓绿,又悄然变做深秋的焦黄,风卷着落叶吹的四散开来,风沙尘埃吹过路面,处处都道着咸阳深秋的寒凉。
大周立足九州数百年之久,历代君王虽称不上全部皆励精图治,却也到底是没有出过太过无道的国君。不过,大周国力鼎盛,底蕴丰厚,就算是真的出过一两位挥霍无度的昏君,却也无关痛痒,究竟是那些底子撑着,就算边关偶有摩擦,终究是碍不到大局。起码,眼下,放开整个大陆平原,也不见得有哪一个诸侯藩国能够有独立出外的本事。是以,内安外攘,数百年的兴衰积累,国力之鼎盛高度有所未闻。
天色尚未大亮,咸阳宫门也还未开,但满朝上下文武重臣都已穿戴整齐候在宫门外,上至三省中书,下至六部侍郎,再到能有上朝资格的客卿等人。无论是文官也好,武将也罢,全都顶着彻夜通明的烛火等候在外。
北豫登基两载有余,此次却是第一次开宗祠祭祖,此等大事,本该至少要提前一月吩咐下去才可来得及做准备。但北豫下旨,三日之期,太庙的一众人硬是不分昼夜的将一切都打理妥当。三日,细细算来整整三十六个时辰,看似委实不长,却也足够发生许多事情。这三夜,放眼满朝,煎熬不眠的又何止是北豫,只怕前朝后宫,都没有一个能睡的踏实。
暄景郅身为当朝一品相国此刻却尚还未到,是以百官所立是以杨千御为首。只是,分明此刻是在等着皇帝前来而后入太庙,本该端沉肃穆的气氛此刻竟有些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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