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他撑着剧痛的身躯,身着一层贴身的中衣,跪在程灵的膝下。许是因为病中软弱,又或许是因为多年坚强的疲惫,已经年逾不惑的暄景郅在昨夜拽着程灵的衣角只求原谅,他道出了二十年间从不与人言说的辛苦,讲出了一桩一件的彻骨之痛。而程灵分明老了许多的面庞却始终不曾有表情,任他跪在脚边由哀求变回沉默。直至今晨前夕,他只道了一句话,可就这一句话,虽算不得完全出乎意料,却也终究犹如雷劈一般狠狠打在他身上。
“毒已入骨,我亦无法替你尽数排出,日后你身上的苦痛会日日相随,每日的药亦要按时喝,可若真想要保命,每七日必要行一次针,”看着膝前人表情,程灵心上的不忍一闪而过,随即接口道,“以后不可再动内力,亦不可轻易动武,否则,我也没有把握还能否保住你的命。”
程灵长叹一口气,继续缓缓道:“这些年想来你也是大伤小伤从未断过,听暄公子说起你去岁受过二百刑杖,那时便伤了根基未调养过来,今日这剧毒,便是拼尽一生所学,如若.....”如若能保十年无虞已是极限。
后面的话,程灵并未说出口。可即便未说出口,暄景郅也能猜到七八分,这幅残躯,还能撑多久?
他不知道。
赤红色的宫门徐徐打开,一切又将开始。
第51章 太庙天降帝王业(中)
朱红漆木的宫门徐徐打开,夜色还未散尽的薄暮下,宫门前供着的几盏烛火跳跃闪烁,晃的本就晦暗的宫门前更生摇曳。
两排内监打扮的侍者鱼贯而出,随后便是一众侍卫分列两旁,四列内监侍卫开道之下,北豫身着正装朝服缓缓踏出。一袭缎面的墨色直裾平整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褶皱,右衽系过的三重衣穿的颇是威仪,十二道黑玉珠冕旒垂下遮了半副面容,自腰上垂下的一众玉环配饰随着行走的步伐随意摆动。几丈远的距离,硬是叫北豫走出了一股气势非凡的凌厉。下首一众人早已排列站好,待北豫彻底行出门外之后,方才撩袍行礼:“臣等参见陛下。”
天色逐渐亮起来,北豫长身玉立在咸阳宫门前,眼眸流转间透着丝丝的冷意。看着跪在首位的暄景郅,北豫眸中逐渐变得深远,本就琢磨不定的表情此刻便变的更难猜测。
诚然,人生在世,瞬息万变。九岁时的他大约从未想过能遇到暄景郅,就如眼下,他从来没想到,他与暄景郅竟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三天,他受伤病重的消息传开三天,每日或是有心或是假意前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洛彬蔚急的口舌生疮,怀着身孕日日熬了补血的药膳一天三趟的往仪元殿送。便是这样,他从满心的期颐变成失望,由满心的热血逐渐变的冰凉,他十余年来一心一意依靠的人,竟不闻不问。
仪元殿中北煜对他拔刀相对,曾经坚持的所谓亲情在那一刻讽刺的像个笑话。可是,最终将他拉回来的,最终带着人冲进来的,不是他口口声声喊了十多年的师父。那夜,他骗自己,师父也许不知道。直至第二日的清晨,没有人知道他看着那道房门如何望眼欲穿,从满心的希冀,变成冰凉的失望,再到最后的绝望。这三日来发生的事,桩桩件件都犹如一道道利剑狠狠刺进他心上,本就千穿百孔的心更生血肉模糊。他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在被刺了那一刀之后,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的绝望打的他几乎就想放手。可终究,忆起暄景郅的一言一行,他坚持,咬碎了银牙的坚持着走过去,他想在暄景郅的怀里靠一靠,哪怕一刻也好,他想如从前一般,拽着暄景郅的衣袖大哭一场,宣泄所有的难过。
可是,什么都没有,整整三天,暄景郅好似人间蒸发一般,连一句问话都没有。如果说心寒尤胜天寒,那么北豫只怕是要和万丈悬冰之下的苦寒比一比了。为政客之中研习多年,为君王之礼栽培多年,北豫早已习惯了将事想到最坏的程度。暄相染病,告假三天,杨千御就这么巧的出现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还有日前南鹊枝交给他的一封信,这一桩一件的事情几乎是一环扣一环严丝密合的发生,几乎是明摆的事实放在眼前,叫他怎么能够相信?勉勉强强压下所有的猜疑,他不愿去细想过往种种十余年的细节。可就是这般,他蓦地便想起了暄景郅上次称病告假,一样的节骨眼,一样的巧合,如果真是巧合,那也太巧了......
“免礼。”北豫冰冷的眼风一一扫过下首恭立的众人,冕旒的遮挡下,北豫唇角渐渐勾起一抹冷笑。很好,这三日将计就计的试探,足以叫他动手除去平日藏着尾巴的狐狸。这三日,看似不长,却足以给他上一堂刻骨铭心的帝王课。北煜的刺杀、暄景郅的漠视、朝中一干怀有二心之人的蠢蠢欲动,一桩一件,让他从心底由内而发散出的尽皆都是寒凉。有些人,原是不该执念的;有些事,也是不必手软的。这三天经历的,成长的,总不止一星半点。真正看透了人心叵测,放下了身为常人的手软心软,北豫终究离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渐行渐远。冰冷的杀意跃然眉梢眼角,心中最后一方净土彻底崩塌,帝业之始,注定多杀孽。
无论付出了多少代价,暄景郅的目的终究达到了。
太庙
宽阔足有几十丈的殿宇之前是一六合石阶环绕而成的祭台,祭台之上放眼望去一里之内皆是空旷的前殿空地。因早有旨意下来,汉白玉的护栏被擦洗的分为光洁,触之生寒,北豫领着满朝上下文武百官立在祭台下首,肃听太庙禅师诵读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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