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出来何言青话语斟酌中的谨慎:“想起来一点事qíng,回来看看她还在不在。”
“一点事qíng?”她冷笑,“何言青,你当我傻是不是?你到底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变,”她的声音开始颤抖,扭曲,“还是没有变!”
何言青向前走了一步,放缓语气:“谢恬嘉,我们之间的事,不要伤及无辜,”他再向前一步,几乎是诱哄般地,“放开她,让她走,有什么事,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陪我??”她尖笑一声,她的声音,接近于歇斯底里,“你不是要去西藏,永远也不回来了吗?!”她悲哀地,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她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我感觉得到皮肤被割破的刺痛,“她出现的场合,你都乐于出现;她生病,你紧张;她结婚,你看上去那么矛盾不舍。何言青,我到底,算是你的什么人?”
何言青似乎微微一窒,他顿了很久,低着头,一直没有开口。
谢恬嘉的眼圈红了,她深凹的眼窝里蓄满了泪:“我替你说好不好?你想忘掉她,我喜欢你,你同qíng我。”她的手微微一松,肩膀渐渐塌了下去,“我对你不够好么?明明讨厌吃虾球还要装作喜欢,明明对颜料气味过敏,却bī着自己讨你欢心。明明知道我做得再多,也只会让你想起从前,挂念从前。何言青,”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你从来都只觉得我是个傻瓜是不是?”
何言青抬起头来,清晰地:“不。”他淡淡地,“你就是你。”他又顿了顿,“而且,西藏生活何其艰苦,我只是不想因此而耽搁你。”
没想到她竟然因此激动起来,她的手再次紧紧攥住我:“如果她呢?”她的脸色十分难看,“如果换成她,愿意陪你去呢?”
何言青停顿片刻,有点艰难地:“那不一样,不要钻牛角尖。你身体不好,不应该出来chuī风。” 他深深看着她,“而且,我们之间的事,跟她无关。”
“怎么会无关?”她又尖叫一声,“怎么会无关?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一个人,永远都有!”她俯身,bī近我,“就是你!就是你这个贱人!你心理yīn暗歹毒,先是什么都要跟桑瞳争,后来,又来跟我争,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我今天就是要……”
“你就是要什么?”我听到一个稳稳的声音。是他。我居然喉头一哽,可是,我不能回头。
“你终于来了!”她冷笑一声,回头看去,“一向jīng明的龙斐陌,总是习惯对别人发号施令习惯俯视别人的龙总裁,来看看吧,看看你的妻子,背着你在做什么好事!”
他缓缓走了过来,走到我们面前。我终于可以看到他。他穿着深色西装,打着我送给他的浅粉色领带,记得我当时调侃他:“可以让小朋友见到你之后少哭一点。”可是,他现在的神色,我想我的一番心思算是白费。
奇怪的是,这样的时刻,我竟然还能想起这么八卦的事qíng。
他不看我,冷冷地,一字一句地:“我的家事,似乎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她亦冷哼:“是吗?!尽管你眼光差劲,但你智商不会也跟着低水准吧?!”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龙斐陌说话,果然,他脸一沉:“你打了无数次电话给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当然不是。”她格格一笑,“俞桑筱,哦对不起,你的宝贝太太,是啊,外人都以为你根本不在乎她,公司里头就放着个千娇百媚的秦衫,任流言蜚语满天飞,可我知道,你多宝贝她啊,为了她,抛弃了那么优秀的桑瞳,为了她,在最后关头放弃对俞氏的整体收购,而让俞氏,让俞桑瞳有了喘息的机会,为了她,宁愿沦为商界的笑柄,竟然把俞桑瞳请来龙氏,由着她早晚一天把龙氏报业一点一点改写成俞氏报业,为了她,放着生意置之不理,陪她飞到英国去散心,一去半个月……”她笑容灿烂而不无恶意,“外人看你,多高高在上啊,可在我看来,你也不过跟我一样。你的太太一丁点儿都不在乎你,整天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对你冷淡不在乎,旧qíng人一个电话就忙不迭出来幽会,见面之后依依不舍你侬我侬,深更半夜还舍不得离开,你说说,到底是你可怜还是我可怜?”
龙斐陌没有开口。
谢恬嘉的手继续bī住我不放,一股热乎乎的什么东西自我脖颈上缓缓流下:“今天,刚好你们两个人都在,我就是要让你们看清楚她的真面目,”她手中的匕首渐渐上移,移到我的右颊,来回摩挲着,“桑瞳说,她天生长了一双勾人的眼睛,现在,如果她的眼睛没有了,不见了,消失了,你们说,会怎么样?”她的手,仿佛要印证她的话,又像玩味似的,在我眼睛上轻轻地划来划去,一遍,两遍,三遍,来回往复。
这个时候,纵使我再笨,也已经清晰感觉出她jīng神状态的不对劲。我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我闭上了眼。
“好吧。”龙斐陌镇定开口,“你尽管一试。”他回头看看何言青,轻松如好友聊天般,“听说你这次去西藏,就再也不回来了?”
何言青的声音,gān涩得仿佛不像他的:“是。”
龙斐陌的声音还是那么镇定,仿佛拉家常般:“那你在这里的事qíng呢,我听说你是医院的骨gān力量,如果你不走,前程必定远大。”
他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般,何言青的声音逐渐逐渐开始平缓开始安静:“你没有去过西藏,你永远不会知道那里的医疗手段,相比之下有多落后,我治疗过一名则拉岗村的藏族少女,她因为上山采虫糙,过度劳累导致严重背痛、头痛,逐渐失聪,整整三年生活在无声世界里,只有通过人工耳蜗植入的方法才有可能恢复听力,可是她没有钱。这样的事qíng实在太多了,我没有办法一件一件说出来,我也知道,凭我一己之力,想怎么样是不可能的,可是,如果志愿到那里的医生越来越多,总有一天,那里的病人会越来越少,生活水平会越来越高。”他的声音清澈得如同天籁,“医生的天职就是救死扶伤,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即便死了,也无愧于心。”
“那么,”龙斐陌随即接口,“你的女朋友呢,为什么不愿带她走?”
我脸上的匕首微微颤动了一下。
何言青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开口:“我们相处得很好,如果生活在这里,我们可以毫不费力地成为一对人人羡慕的佳偶,出入社jiāo场合,尽qíng享受生活,可是,我给自己选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在那里,我要面对的是一张张黧黑的脸,是无边无际的糙原,是高原反应,是远离家乡的痛苦,还有永不休止的手术、治疗、护理,在那里,没有大商场里的国际名牌,没有随处可见的时髦玩意儿,想打手机的时候可能信号不好,想发邮件却上不了网。甚至有的时候,没有电,没有水。在生活一点一点的磨砺面前,再美好坚贞的感qíng也会褪色,最后面对的只是无休止的争吵和决裂,而且,她身体不好,与其如此,我宁愿现在……”
我脸上那枚匕首颤动得越来越厉害。
我睁开眼。看到谢恬嘉那张血色尽失的脸,心里没来由生出一丝怜悯。
龙斐陌的声音开始犀利起来:“那么,我想问一句,你的选择,你独自一人离开,跟别的人,包括俞桑筱,有关系吗?”
何言青淡淡地:“我的过去,我的从前,我无法逃避,甚至遗忘,就像那棵石榴,她虽然不在那个老地方,她的花朵不再芬芳那块土地,她的枝叶不再遮蔽那个角落、那些小糙,所有的照拂呵护都已经移到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可是,每当我想起来,想起她跟我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心中仍然温暖。”他看向谢恬嘉,后者一瞬不瞬盯着他,完全被吸引了注意力。他轻轻地,“我不是一个恋旧的人,我选择给自己无限的空间,努力向前看,可是,”他的唇角卷起一朵无奈的微笑,“总有人不断追问、提醒、猜疑我的过去,我一开始还可以耐心解释,可是时间一长,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倦了。”
他的语音平淡,然而深深疲惫。
龙斐陌转向谢恬嘉,他的眼神,只在我的脸上一滑而过,他的眼中闪过一种陌生而奇异的光,稍纵即逝。他看向她,非常非常淡定地:“现在,你听清楚了吗?”
我又闭了闭眼。我终于明了他的真意。他接着说,口气平静,不带一丝qíng绪:“你们之间的事qíng,包括问题,一直以来,只限于你们两个人,听明白了吗?”他暼了何言青一眼,几乎是立刻,后者开口:“谢恬嘉……”
我听到她的声音,颤抖而期待地:“你……你是在怪我吗?我一直在问你,一直不相信你,你生气了,所以要跟我分手是不是?”她手中的匕首渐渐松开,她的语气越来越迫切,“我可以改,我可以改的,我保证,以后什么都不问你,什么都不管你,你要去西藏对不对?我不怕苦,我不怕脏,我什么都不怕的,让我陪你去,好不好?”
何言青注视着她,他的眼神逐渐逐渐悲哀,过了很久很久,我听到他的声音,几乎是耳语般地:“好。”他轻轻地,“我答应你。那,你放开她。”
她几乎狂喜,她一叠连声地:“好,好,好。”她的手,连同那把匕首缓缓离开我的脸,我看到龙斐陌的表qíng,那一刻,我的心中百感jiāo集。在谢恬嘉挟持我的时候,在那把锋利的匕首抵着我的时候,在我流血的时候,我疼痛,我害怕,我都没有想要哭。
而此时此刻,看到那种眼神,我竟然心中一酸,铭感五内。
我一步一步向他走去,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一声尖叫:“你骗我,你完全是在骗我――”
几乎是立刻,我被一阵惯xing大力甩开,踉踉跄跄很久之后,我回身,触目竟然是龙斐陌右臂上的一大滩血。他脸色铁青,对自己的伤势完全置之不理,我清楚地看到他瞬间扬起手,毫不犹豫地甩了谢恬嘉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得她手中的匕首飞得老远。他俯身,看向地上一动不动的她:“忧郁症也好,间歇xingjīng神分裂也好,从来没有人可以威胁得了我。而且,我警告过你,我的家务事,轮不到你说三道四!”他用左手从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按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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