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几封信件,细致得简直不像是傅嘉木的风格,那游龙一般的笔锋,又确是傅嘉木不假。
不过给她寥寥扫了几眼,乔停云就又收了起来,敛眉,倒是有些嘲讽地笑了笑,“唉,他的确是谨慎的人,得安城的信件我虽然也见到了一些,可都是无关紧要的请安废话,要不是我们的人半途截获了他的亲笔信,还当真抓不住他的把柄。”
时雨忽地福至心灵,一把摁住了他往回收的手,“你是说……你是说,他和扶余人,有往来?”
两人手掌交叠,虽然先头有过更为、更为亲密的举动,但是在这种严肃正经的时刻,依旧把气氛带出几分旖旎来。一人侧躺着,站着的那人难免要将就一些,俯下身去,倒是带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愈发近了。她素白的脸就近在咫尺,长身子的小姑娘一天一个样儿,不过是些许日子没见,又褪去一丝青涩,沉静如秋雨,却又有窗外晚春的媚色在。
一时间,屋内倒是没有人说话了。
直到训练有素的军士脚步声响起,时雨猛地移开眼,往窗外看了一眼。她不是没有想到会有傅嘉木的亲兵过来,可到底仗着自己的身份,觉得他们不会太过分。
可是这会儿,却不是赌他们有没有搜她屋子的胆子的时候。
“起来!”她低声喝令说,“到床上去!”
纵然是这个时候,乔停云还是被她理直气壮的这句话噎了一下。时雨的屋内空空荡荡,并不似一般贵族少女那般纹饰繁琐,因此躲人的空间,也就不那么大,如今看来,倒是只有那张围了纱帐的螺纹红木跋步床能藏人了。
时雨转身燃上沉香,又打开了窗子,夜风习习,铺面而入,搅得屋内袅袅烟气四散,仿佛仙境。
奉命追查刺客踪迹的亲兵将领并不因为这是傅嘉木生女的院子就如何收敛。他甚至胆大包天地,命她的侍女来敲门惊醒了里头的小主子,紧绷着脸,在门外高声道:“府内进了刺客,县君想必,不会介意属下来排查一番吧?”
时雨对这魏统领是有些印象的——魏姨娘的跋扈,得多亏了这位族兄在傅嘉木跟前的面子呢。
她只穿着雪白中衣,叫层层叠叠的纱帐遮掩了神情,不过低低地咳嗽两声,就道:“魏统领客气了——搜就搜吧,父亲那边如何了?”
说罢竟然不顾男女大防,从里头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来,像是要看清对方的神情。魏统领大窘,还是时雨身边的侍女为她解了围,“县君!魏统领不过是做面子功夫,咱们院子一向是早早落锁了的,您的屋子里,怎么会进贼人?您才吹了凉风病了一场,可莫要再起身了,不然,国公爷又该担忧了!”
这小姑娘一席话,回转的是滴水不漏。魏统领胆子再大,也不敢叫堂堂平乐县君下床来由着自己搜查,不过叫手下草草搜寻一番,就要抱拳告辞。
时雨始终半躺着,清亮的目光却在魏统领身上打转。
魏统领出门前,到底还是回了她道:“国公爷同刺客交了手,受了些轻伤,苏大夫已然过去了——县君这头,还是要保重!”
她含笑颔首:“这是自然——今儿个就劳烦魏统领了。”
声音里,却还是有些惊惶在的,那一双原先空灵清静的眼睛,纵在纱帐后,魏统领也可以隐约感受到里头的软弱和慌张。这使得他多少有点儿轻蔑地想——到底还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怎么可能不害怕?国公爷再三吩咐,连县君的院子不能落下,怕是想多了,就她这样子,既没有那个立场,也没有那个胆子窝藏刺客。
他眼里那个没有胆子的小可怜……如今确实也沁了满手的冷汗。她不动声色地伸手,在某人的衣襟上擦干了手汗,温声叫侍女替她送客。
魏统领才一走,她就憋不住了,一瞬起身下床,满面苍白之中又透露几丝红晕。再是不顾伦常的傻大胆,和一个男子这样亲近,还是叫她有了几分羞赧。
乔停云瞧着她,叹口气说:“总算还知道害羞,刚刚叫我上床的底气去哪儿了——袁时雨,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错投了女胎。”
时雨冷笑一声,又捡起了方才被匆忙收起的药箱给他上药。她低垂了眼睫,神情叫人有些看不懂,“傅嘉木,是否当真与扶余人有来往?他不是灭了百济吗,扶余人分明应当恨他入骨才是。”
乔停云却“哦”了一声,就着纱帐外,那摇摇晃晃的烛光,直直地对上她漆黑的瞳孔,“要是我拿出证据来,你是信我,还是信他呢?”
第51章
乔停云鲜少会咄咄逼人,可一旦他尖刻起来,世人怕是都要无言以对。
当初乡野诗案,他以白身质问皇帝的那一席话,叫天子都哑口无言。世人都说,他这是把大好的局面搅乱了,连着这些年乔家圣眷不再,也有他御前失仪的缘故在。
时雨面对他的逼问,却仿佛觉得好笑,抬了抬眉——这动作由她一个小姑娘来做,显得狂傲得很,“我谁也不信,我信证据。”
乔停云便又叹了口气。他实在是知道时雨身世有多么坎坷的,要是傅嘉木稍微算个好人,他也不忍心,叫这个本来就伶仃漂泊的女孩子再无家可归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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