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坐的众大夫都战战兢兢,唯独得罪了这传闻中看人不顺眼就要叫刀刃饮血的煞神,听得小苏大夫埋怨,生怕他就血溅当场了。可傅嘉木竟未曾发怒,只是摆摆手,说:“你们仍去候着,斟酌好方子再去熬药。”
众人忙退出屋子,只有苏子叶若有所觉,往床上看了一眼,见到床沿垂下一只细瘦的手,却是牢牢攥住了傅嘉木的衣摆。柔弱清瘦的小姑娘眉头微蹙,脸烧得通红,却死死地拽着那衣摆,仿佛溺水之人抓着求生的浮木。
他不由地叹口气。看傅嘉木的样子,就知道时雨选了一条最有效的打动他的途径,看如今形势,她的病也可以有好转了。
时雨装病,本是为了放松傅嘉木的警惕,好便宜行事。
哪里知道傅嘉木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在意她的病情一些,连着几日,都衣不解带地守在她床边。
有时她连睡着了,都能感受到他犀利深刻的视线在面上来回巡视,最后却总是放柔了视线,微微地叹一口气。
这种困境一直持续到乔停云的到访。
她躺在柔软的靠枕上,低眉顺眼地喝着苦涩的药,傅嘉木就在她的屋内吩咐诸事,她耳力极佳,那断断续续的扶余话一字不落地传进耳中。
“殿下……火药……方子有误……”
“火药方子有误”这句话,在两人的交谈之中出现的频率尤其的高。
时雨只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地发烫,可心却一寸一寸地冷下去。
火药……竟然是火药!
百济弹丸之地,何以同天朝抗衡多年?为的就是百济早已掌握了先进的火药技术,她在得安城的时候,就听父亲提到一句,当初皇帝之所以非要打下得安城,便是因为得安城位置特殊,把控着整个百济的武器命脉。
换言之,得安城是整个百济的火药库。
自然,如此重要之地,却没有得到与之相符的重视,也是有缘故的。当初皇帝自然是有派出官员来研究火药的,可是连着试了两年,都没有半分收获,火药的储存、运输难度都极大,威力更是难以控制,若是真的用上战场,怕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傅嘉木,怎么会打上火药的主意?
这个可能性让她几乎头痛欲裂,高烧之中,人的忍耐力已然降到最低,她抬起汗涔涔的手要去拉动床边金铃,可指尖都绷不直,最后竟是重重扯住了床幔,整个人都滚落到了地上。
傅嘉木被声音惊动,回头一看,大惊之下,抛下谈话的心腹,弯腰将她从地上打横抱起,见她嘴唇微张,凑近了听,才知道她是在说“水”,又忙将她放到床上,回身去倒了温水来。那幕僚被闹了个好大的没趣,见傅嘉木神色温柔,只觉得怪异,再想到如今府中那隐隐的传言,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
终是有来传话的下人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国公爷,乔家大公子来了。”
傅嘉木神情再度紧绷起来,他想要起身,却又被人捉住了衣袖。
他只好叹口气,说,“设一架屏风,请他到这屋里来吧。”
未及,便有半分衣袂摩擦声响起,再是轻微的几声玉佩声。乔家重古礼,所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可以乔停云之仪态,往常是不会叫玉佩发出任何一点儿声音的。
时雨便知道,这是他在同自己传达话语的意思。
她只觉得眼眶一酸,几乎要死死地压抑自己,才不至于从床上再滚下去,滚到他怀里。
第56章
乔停云也是个妙人,虽然英国公名义上是他的长辈,可等傅嘉木从屏风后出来的时候,他行的却是平辈礼。
这个举动,却是有意为之,表明乔家早就知道你傅嘉木不是袁时雨的生父,你用不着摆长辈的谱。
傅嘉木却不在意这些虚礼,见乔停云形容,何止比乔停光闲散几倍,倒是还有心思和他客套几句:“早闻大公子寄情山水,这些年来,却没有个只言片语传回京中,怎么偏偏应了这桩婚事?”
乔停云不由地一笑。
见惯了那些弯弯绕绕的勾心斗角,难得碰上个说话不绕着弯儿的,若非两个人政治立场不对付,他实则是很喜欢和傅嘉木这样聪明又明白的人往来的。
若说傅嘉木之容貌,比起阳春的万紫千红还要多几分艳丽,那么乔停云这一笑,则是美玉藏于椟中,虽则光华内敛,却仍能从蛛丝马迹中窥见其明媚灿烂。
他慢慢悠悠地道:“这婚事在我知道的时候,连宫中皇后。贵妃都点了头,辞之不恭,二来,若为乔家妇,自然要得家慈喜爱,我却是没有什么置喙余地。”
“再者,”他抬起头来,真心实意地冲着傅嘉木一笑,又笑出几分春光灿烂来,“若是令千金有国公爷千分之一的容色,只怕在京中就能艳压群芳了。”
这个乔停云!
时雨几乎被气笑了。
别看他没一句话靠谱的,可该传达的信息,他都已经传到。只看傅嘉木怎么想的就是。
说实话,傅嘉木这个姿色,至今内宅之中也没有女主人,又颇得圣眷,实在是很得京中勾栏瓦肆的说书先生们喜爱的。他本人的经历与个性,就是故事本身,连编都不用编,只消说得跌宕起伏,听客们就能自发脑补一出出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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