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宣告完毕。梁有善将手中的拂尘一打,开口道:“今日万岁爷龙体欠安,特祝咱家监刑,说着,他清嗓咳一声。
“带人上来。”
人们朝殿正门前看去。只见顾仲濂在锦衣卫的押解之下,从门后跨了进来,他身上的衣裳已经被剥去,只留中衣。眼睛青肿发乌,像是很久不曾合过眼了。
他从宋简的身边走过,将擦肩,他又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我记得宋子鸣死前说过一句话,你记得吧。”
宋简抬头望向他。“记得。顾大人也想说那句话。”
顾仲濂垂眼,“是。”
“好,我答应你,只要你的儿子不来送死,宋简就不会动他。”
顾仲濂笑了笑,躬身拱手,“我谢过你。”
说完他直起身,独自走到殿中央,抬头看向梁有善,“阉贼,陛下究竟何疾不蹬这文华殿,八十廷杖后,这恩,我顾仲濂向谁叩谢。”
梁有善笑道:“顾大人,此处是文华殿,不是内阁,咱家奉的是皇命,只管监刑,不过,八十杖过后,大人若要执意向万岁爷谢恩,咱家还是会替大人通传的。
说完,他示意左右:“来,伺候顾大人。”
锦衣卫的人搬了一张刑床上来,将顾仲濂推了上去。手脚都被束缚住,顾仲濂顿时动弹不得。
赵鹏掌刑。他立在殿门前,三挥木杖试着板风。那棍杖在空气里划出声来,带出的气流拂过朝臣的耳边。他们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不忍再看。
若论为朝廷鞠躬尽瘁,或许没有一个人敢站到顾仲濂前面去。在那个时代里,人们虽然为了各自的私利在相互倾轧,但是,清廉就是清廉,忠诚就是忠诚,这是一朝为官彼此内心公认的大道理。
无论朝廷如何腐朽,如何风雨飘摇,只要为臣的死于君王,死于社稷,就是有资格名留青史的,诚然,顾仲濂就是史官笔下最疼惜的人物。他有他的大时代,有他的起落,有耀眼的功,莫须有的罪,一切惨烈都辉映成耀眼的背景,浓墨重彩,满足史官们的热情,也激荡着世人的豪情。
是以,满朝不论忠奸都在此时垂眼敛心。
不瞩目,不见其丑,是此时唯一能给予的尊重。
赵鹏握紧了手上的刑杖,朝梁有善点了点头。
梁有善看向一旁的唐幸。
“去,伺候顾大人一碗酒。“
唐幸应胜端着一碗乌得发黑的咎走到顾仲濂面去蹲下,“顾大人,这是万岁爷的恩典。”
顾仲濂一笑:“怎么,这是怕我顾某人死不干净?”
梁有善没有说话,唐幸却压低声音,低凑到他面前道:“酒奴才换过了,这是公主命奴才给大人的,大人最好喝下去。”
顾仲濂一怔。
转而当真闻到了一股浓厚的蛇胆味。
这要放在平时,到真是个正大光明的恩典。赐受刑人蛇胆酒,是为了防止过程中毒火攻心,威胁性命。
顾仲濂看了那内监一眼,他唯一不解的是,纪姜明明在宫外,如何会有梁有善身边的人替他行事。
唐幸见他迟疑想得远,怕有破绽,便索性掐着他的脖子,粗暴地将酒灌了下去。而后起身退到梁有善后面去了。
赵鹏与另外一个锦衣卫执杖走到顾仲濂身旁。
梁有善道:“行刑。”
停歇在文华殿檐顶上的鸟都在一声钝响中惊飞而起。窜入云霄中去了,顾仲濂咬死了牙关,只在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赵鹏听过顾有悔传莱的话,手上是留了五分力的。锦衣卫的人在这种折磨人的法子上向来有心得,尤其是在廷杖成为一种制度之后,更是被这些人玩出了花样。
因此赵鹏虽一杖一杖落得结结实实,却不至于伤筋动骨,然而,梁有善也是各中高手,他也不能全部放水。实几板又收几板子,行刑过四十杖,顾仲敛的臀腿处,仍旧免不了血肉模糊。
疼痛如同万虫钻心一般,顾仲濂虽然不肯丢文人体面,却奈何疼痛不分贵贱,再高贵的心,在矜持的皮也会被摧毁,他两股乱颤,发出痛唤声的喉咙如同被火熏过一般嘶哑。一声低过一声。
文华殿上的每一个人,都在这种声音注重毛骨悚然。有些人朝宋简看去。只见他抱着手臂靠在隔扇门前站立着。沉默地望着被绳索束缚,却仍因疼痛而僵硬扭曲的身体。
他目光中没有快意,甚至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怀疑。事实上,他内心丝毫真的有所怀疑。复仇的过程,他有运筹帷幄,弄人于股掌之间的快感,然而即将迎来了断,这种快感却莫名其妙地在销隐,替二代之的是某种空洞。
第八十杖落下,顾仲濂已经发不出一丝声音了,除了腿上偶尔一阵筋挛,他周身没有一处地方还能再动弹,手指在木质的刑床上抠抓得血肉模糊,右手拇指的指甲真实脱落下来,深深地欠在木缝里。
“把人拖下去吧。”
锦衣卫的人,一人拖住他的一条腿,把他从文华殿的长阶上一路拖下来。此时,阶下行过一驾凤纹步辇,锦衣卫便在阶前停住,跪让撵行。
纪姜立在不远处,认出了那撵上的女人。她半仰着头,手上飞快地掐数着一串佛珠。至始至终,没有看文华殿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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