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中日好影静,纪姜的容颜一如当年在青州初见,绽放出一种庞大的美。
“诶,一年了,可算是看到你笑了。”
七娘道:“也是公主容你,没规矩的只知道胡闹放肆。看看,这些东西撒在公主面前算什么呢。”
说着,便蹲身去捡,一面道:“不过殿下,要说真的,您也该应他,紫荆关的时候,您差点被梁阉狗取了性命,那会儿也辛亏是有顾小爷,咱们这会儿是在帝京,就在那阉狗的眼皮子底下,难免他不再下手。”
顾有悔瞧她一样一样在地上捡得仔细。
“你话多得很,你今日不是要去的牢中瞧王沛吗?公主好不容易给你求来的恩典,时辰到了你,你还不去。”
七娘将顾有悔的包袱收敛好。
“这便要去的,可也得办好殿下的事不是,偌大个府门,虽就这一两间房用着,我通共也才一双手,大多时候还得累殿下亲自动手,顾小爷您住进来也好,日后院里的柴火,井口里的水,就都归你来安排了。”
说完,将包袱往顾有悔手中一砸。转身对纪姜道:“殿下,那七娘去了。”
纪姜笑着点头:“去吧,别耽搁太久。路上留心些。”
七娘刚要走,顾有悔却丢了一包碎银过去。
“你做什么,使唤我买东西。”
顾有悔摇头:“你回来时瞧瞧吧,若那摊子还摆着,就替我买一包梨膏糖回来。”
说着,她又指了指纪姜,“你别吼啊,是殿下爱吃。”
七娘又看向纪姜,却见她不曾否认,只是摆手让她快走,这才不再与顾有悔口舌相斗,推门出去了。
顾有悔望着一开一合的大门。
“她到也深情,王沛算是把命捡回来了,可是,怕也出不了牢门了。她还这样一月一回地去看他。”
说着,他抱剑叹了口气,“诶,我这个愣头兄弟,一生也算值得。只是可惜,他心里头想的那个女人啊……哎,是个蛇蝎。”
纪姜在一丛凤仙花前坐下。“你也去看过王沛?”
顾有悔放下剑,顺势捡起纪姜身旁的劈柴刀,一面挽袖一面道:“带了一壶酒给他,他经不起灌,四五杯下肚,口中人的名字啊……就没在换过。”
“噼啪”
他将一块柴块劈开:“人人都骂他为个女人献城,我到觉得他了不起,人就该快意恩仇,为了自己的女人坐牢,甚至干脆在菜市口挨一刀,有什么大不了的,就认英雄气短又怎的。人生苦短,不该好好爱一次吗?”
他的话仍旧充满江湖豪气,却和纪姜在慈寿宫和许太后说的那一袭话极其相似。
她笑了笑,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便别过头去,伸手去摘背后最后的几朵凤仙花。
“你避什么,这话我一早就想说给你,还有宋简那个混蛋听了。”
“你……”
“我知道你要说我胸无沟壑,可是纪姜,你就是不会为自己活。不过不要紧。”
他将劈柴刀抗在肩上,一手拍在胸脯上。
“我顾有悔陪你,活一回试试。”
第79章 窥金
纪姜还是习惯复归到光滑流转, 风光霁月的贵族生活中的。
顾有悔从帝京的琅嬛书院为她抱了一大摞的金石赏鉴的图典回来。当年公主府封禁的时候, 其中的古玩珍宝都是收到内廷二十四局中去的,如今黄洞庭掌着那处, 纪姜使七娘去提了一嘴,黄洞庭便请太后意思,太后做主, 仍是搬回了原处。
顾有悔白日里在院中练功, 又果从七娘所说,将劈柴他提水的活计一肩挑下来,夜里便在灯下守着纪姜把玩着不知出处的奇石。她手边时长堆满古旧的书, 一翻页儿,就在灯光中扬起烟絮一般的尘儿。
“你们宫里的女人,都爱这些冷冰冰的石头?”
他随意的拿起一个,挪到灯下来看:“这东西有什么意思呢。”
纪姜握笔侧过眼来, 含笑道:“你手那一只是石青,能寻到它的地方,通常也能寻到孔雀石, 人们用它来冶铜,这几年朝廷在改矿税, 首变的便是铜税,这一项如今在南方是见了成效的, 从前的铜在官,如今也改兴私矿了,听说云南出了一个品质极好铜矿地, 你上手那个,就是从那矿上得的,我在石斋上瞧他颜色稀见,就买回来。讲究一些的文人们也亲自用它作蓝色的画料,”说着,她从书案一旁取过一盒石青浆的膏子。
“这便是了。”
顾有悔并不全然听得懂她在说什么,但他喜欢听纪姜那不徐不疾的声音。她翻着《窥金记》教他辨襄阳甸子,一并说起产地湖北的风土人情,又或把过去收藏在公主府中鸡血石印鉴拿给他看,指着的石头上的血丝纹路,教她辨别质地与品貌的高劣。
“你如何懂得这些。”
顾有悔每每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纪姜却总是掐着湖笔散出来的毫,面上淡淡的避过去。
那些冰冷的石头大多被磨平了角,人手手掌的温度度化它们成为文化和精神之美的一部分。正如在纪姜生命中渐渐消隐的那个人影,他从前温柔平实,后来沉默黯淡,但他仍是命中挥之不去的一片潮湿绚烂的云海,或雨或晴,翻滚着她身为人,鲜活的爱与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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