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话吗?从前有恃无恐,总觉得你要赎罪,你要把你自己交付我给我,我就能理所当然的拥有你,折磨你。可是,当我们的孩子丧身在大火里,当你被我身边的女人伤得千创百孔,当您真正死心的时候……我才明白,我理所当然地揉碎了你。而且……“他仰头笑了一声,叹道:“好像后悔,也没有用了。”
他垂头。雪风牵起他朱红官服的一角。
纪姜的父皇,曾经拉着纪姜年幼时的小手说过,“那些身着朱衣,头戴乌纱的人,是离皇族最近的臣民,无论他们有多么高傲的姿态,有多么博大的胸怀和抱负,最后,都是要被皇族收敛到囹圄之中。
这个囹圄不是真正的监牢。至于它究竟是什么,纪姜当年不明白,此时从宋简的背影之中,却似乎想出些眉目了。
“听说,万岁的大事了之后,许太后要替你相看,换作从前,我定嗤之以鼻,一笑了之,不过如今,纪姜……我心里,有三分怯怕。”
司礼监的人已经行到前面去候着了。雪风穿过宫道越刮越大,他将才未她扶正那根银钗又松落下来,长发失去桎梏,随风扬起,隐隐约约似乎在呼应着他扬于雪地上的官袍一角,朱色的纱绸印着白雪,入眼残酷。此时就连风里的梅花香气都带着一丝血腥气。
“今日的确冷。齐贤斋席面,留给你去消寒。走了啊,纪姜。”
***
皇帝的大婚之期定在了二月初。宋简却在一月底的时候离京,下南方巡查地方的矿税改制去了。纪姜听邓舜以说起,阉党一派的官员对民间新起的司矿仍以高税置抑压,巧立各种名目,盘剥矿户。这一反扑,使朝廷的税制陷入了被动。地方上的矿民因抵抗被打死打伤的人甚多。
地方早有折子递入帝京,奈何司礼监掌控在梁有善手中,无论奏章和票拟如何递进,下来的旨意却都是政务上的日常批复,没有一道是制裁这些酷吏的。
帝京的局势虽未全然稳定,但宋简权衡之后仍决定亲下南方。
邓舜宜跟纪姜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绘春堂将好送来宋简命会人重新装订的经折装的《窥金记》。用材之考究,连封本上的定石都是精挑细选,品质上层芙蓉玉。
邓舜宜翻开一页来,淡淡黄檗气息就散了出来。
“这味道,一闻就是老料啊。看来殿下对这本书是用了心的。好大的手笔。”
纪姜低头望着那册书,却无心回应邓舜宜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宋简那日在正云门外对她说的话,她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窗外鸟声聒噪,热闹的春意映衬着帝京欣欣向荣的景象。
她却无端地不断想起“下场”两个字。
偶尔做梦,甚至也会梦见深渊与下场地黑色甬道。
第85章 幼病
甬道很长, 宋简并不在纪姜的视线中, 纪姜却能听见他沉重而潮热的呼吸声。
“纪姜,在想什么。”
邓舜宜将手中那本册子翻作蝴蝶翼, 纸张上的撒金在晨光里泛出温暖的星点光晕。
“南方的情况究竟如何?”
“啊?”
她没由来地问出这么一句话。邓舜宜一时不知道她在问什么,转而看向一旁的顾有悔。
顾有悔立在屏风前面,撇过头去避掉邓舜宜那疑惑的目光, 才平声吐出一句道:“她在问宋简。”
“哦。”邓舜宜眼中闪过一瞬的失落。有些尴尬地挪过七娘端上的茶水饮了一口, 续道“据如今的情况而言,还算好的,宋大人的谋略手段, 殿下是知道的,只有阉党的一派的人吓得身上筛糠的,哪里有宋简施展不开的。”
他这话说得很公道。
本来,他也是在朝中为官的, 人也正直,一年来多来看着宋简殚精竭虑,一步不错地挑着大政。对于宋简的政见和手腕, 邓舜宜都是认服的。当着纪姜的面,虽失落, 但也不吝对宋简的认服。
“殿下看人眼睛还是毒的。其实殿下大可放心。宋大人和陈大人主持内阁,还和当年顾首辅再时一样。等着万岁爷大婚, 能亲自主政,朝廷上也就平顺了。”
看人的眼睛是毒的。
纪姜在这句话上出了神,听起来是一句赞她的话, 但却也冷静冷酷地可怕。
当年她写信给邓舜宜,让他联合浙党官员和当时王正来等人御门跪谏,她赌宋简的心,赌他的本性。事实上纪姜也的确赢了。他“顾全大局”,宋放过了顾仲濂,甚至为朝廷平定藩王之乱,又在梁有善把持司礼监的前提下,凭一己之力,撑住了整个帝京的政局和天下的政务。
纪姜看人的眼睛是毒的。这一句话,邓舜宜说得很冷漠。
听起来就像赤裸/裸的利用。很刺耳。
“你今日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邓舜宜的声音很温柔,起身帮她将案上的书册一本一本地往书架上累去。一面累一面道:“如今天下平顺,其实殿下也该是时候宽心了。光梁有善一个阉人,是翻不出大齐的天的。”
纪姜挽过耳旁的碎发,“我也不知道怎的,就是心里不安定,总觉得南边会出什么事一样。”
邓舜宜的手顿在书架上,“殿下,我知道……我说什么你一般都会拒绝,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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