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得寸进尺了。她不是听不明白。
“好。”
她重复了那一个好字。
宋简却怔了怔。“你不问问我,要如何处置意然和陆氏吗?”
纪姜含笑摇了摇头:“你不用做任何的处置,我这一生要陪伴和照顾的人,是宋简,只要你不放弃我,别的,我都不会再去逃避,再去害怕。”
说着,她声音一浅。
“至于意然……宋简,别怪她,你站远些,我来偿她就好,不论是她,还有她的子嗣,我都会竭我所能的补偿。这一生偿不尽,还有下辈子。你无需再替我担待,你替我担待的,已经够多了。”
她坦然灵透。
不光在波谲云诡的政坛之中。也在讳莫如深恩仇之间。
宋简的心一时悸痛。他这一路遇到过很多女人,陆以芳,陈锦莲,窦悬儿,但遇到了一个能与他心意相通,能与他同翻一本金石典籍,会赠他绝世的檀香,爱与他赌书斗棋,甚至堪与他在政坛之中倾轧,最后,还能同卧在涂乡野地,一身素衣,四壁陋室,面对浩瀚无边星光月河,说尽世间金矜持又深情的话。
她是大齐唯一的长公主,也是泥泞里坚韧的女人。
“再睡一会儿吧。我不会再走了。”
她摊开手掌遮盖住他的眼睛,月光全部被挡在了这一团温软之后。
然而纪姜影子还仍然停留在眼中。失去视线之后,她的声音在耳边,变得更加清晰。
“宋简,我对你说过一些假话,如今我想认给你。我啊……其实不想任何一个女人来关照你得下场。我……”
“嗯。我懂。我也有一句话想认给你。”
“你说。”
“纪姜,恨都是假的。我爱你。”
第92章 出气
男人的睡相总是张扬的, 然而宋简习惯讲究坐卧姿态, 像在山寺里枕松而眠久了,哪怕是在山野之地, 手臂也要端端正正地屈放于耳下。双眼亲合,呼吸平匀,肩头顺着呼吸轻轻的起伏。
纪姜轻手将最后一缕压在宋简腰下的裙绸纱从他身下拽出来。
外面的天空的已经朦朦胧胧地发了白。喑哑的野鸡鸣叫声飘渺, 混着远处河水奔流的声音阵阵入耳。纪姜从竹屋中走出来, 转身合上柴扉。
“宋大人,睡下了吗?”
一个轻柔的女人声从背后传来,纪姜轻惊, 回头看时,却见青娘手执一件披风立在她身后。她穿着藏蓝色的罗裙,长发松束,除了耳畔的乳白色的珍珠坠子和手腕上挂着的一串玛瑙佛珠, 周身再无一样饰品。青娘信佛,常年吃素,因此很瘦, 背脊也有些佝偻。眉眼青素,和纪姜在京中见多了的官家夫人相比, 有很大的不同。
“是不是妾身惊着殿下了。”
她见纪姜没有出声,便蹲身行了一个礼。
“哦, 不是,纪姜是头一次与夫人相对,想起些旁事, 这才失神了。”
青娘笑了笑,将手中披风捧上:“晨间天亮,老爷怕殿下着凉,让妾身给殿下添衣。”
纪姜忙承接过来:“顾老与夫人有心。”
青娘直起身来,借着熹微的晨中光望向她的面目。素麻的发带拂动在她肩头,春裳轻薄,又被山中枝桠够拉得破碎,隐隐约约,勒出她的肩骨的轮廓。那张脸是熟悉,但气质却全然不一样,说她是皇族子女,却像经历一场凌剥,把沉重的金银饰物和和繁复的宫妆装都剥得恰到好处。
青娘看得有些出神。良久才轻声呢喃了一句。
“真像啊。”
纪姜将那件披风笼在肩上,东方的太阳冲破了朝霞,一下子撞出云层的桎梏,周身有了遮蔽覆盖,又沐浴于光下,人却渐渐地感觉到越来越深重地疲倦。
纪姜揉了揉眼睛,淡淡地露了笑容。
“像太后娘娘吧……”
青娘一怔,屈膝就要跪下去,却又被人端端地扶住。她不敢抬头,忙道轻声道:“妾身万死。”
纪姜扶她立稳身子。
“我是她的女儿,自然是像的。”
她猜出了青娘心中所想,但那毕竟是上一辈的旧事,年代久远,又历经波折,回避使其腌臜,但迎上又会伤人心。她索性就话接话,立在了阴明相交的地方。
“妾身……万不敢对娘娘有任何妄论。”
“我明白,夫人多年嗅佛主坐下的清心香,比凡人更有心性,这么多年,您宽恕的人多……我也是受您恕过的人。”
说着。她屈膝郑重地向她行了一个礼。
青娘怔怔地受了她这一个礼。她姿态谦和,言语不藏一丝一毫的揶揄,恰到好处地拂去了她的尴尬。也举重若轻地关照到了上一辈的那件,说不清扯不明的旧事。
青娘僵硬的肩膀松垮下来。面前的人,是一个灵透到令人心疼的女子。
“难怪……老爷会让有悔跟着殿下。殿下与宋大人,都有仁人之心。”
纪姜牵起她的手:“其实,我也想问夫人一句。”
说着她看向自己手中的芙蓉玉扳指,这块扳指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她问完这句话,青娘的眼中就泛出了水光。她犹豫了一时,终于伸出手来轻轻抚了上去,她的声音很轻,无限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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