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姜仰起头来,想起昨日宋简说的那些话,她不觉喉咙一阵一阵的痒痛。
“他说,他此生不悔为大齐之臣……”
一句话,令陈鸿渐不由落泪。
为人臣子,做到这个分上,他也好,顾仲濂也好,似乎都不及不上了。胸口一阵钝痛,他不得已扶着案边沿颤巍巍地坐下来。捂心痛道“宋家的……这一门的硬骨头啊……”
顾有悔偏头抿了抿唇:“果然是个浑蛋,狠起来,连你的命都可以不顾,固执起来,也可以把自己的命捧出去。连你都劝不动他。他是铁了心吧,那楼鼎显那边可怎么办。”
四人一阵沉默。
良久,纪姜冷然开口道:“他的手令是吗?我来写。”
“什么?”
顾有悔惊诧,顾仲濂却笑叹了一声。他难得地说出了一句戏文中的唱词。
“果真是一场冤孽。”
顾有悔看向自己的父亲,又凝向纪姜,猛然记起来,当年将宋家满门推到刀下那一封谋逆的书信,正式出自纪姜之手啊。
于是,顾仲濂那句话的滋味,像是从血肉骨头的缝隙里渗出来的一般。
真是一场冤孽啊。
第112章 表达
时间一下子晃过去了七年。
除了握笔运墨时的感觉尚算熟悉之外, 当年心肺尽碎的那种痛感, 已被这些年沉浮与波折冲淡了。
公主府,雨旁灯下。
纪姜亲手研开徽墨, 顾有悔用青石镇纸压平笺纸,又将半开的窗严丝合上。周遭物影沉寂下来,连灯火也一丝不抖。
顾有悔靠着门抱剑而立。随手从案上拿起一盏冷茶抿了两口。
“写吧, 写好了我替你们送上青州。”
七娘在灯旁哄着两个孩子, 雨夜好眠,孩子们睡得很实,平静的呼吸声温柔的浮散与人耳。七娘口中哼着一首纪姜不曾听过民间曲, 沛儿在梦中听了竟然笑出了声,翻了个身,肉乎乎的小腿搭到了纪姜孩子的肚子上。
孩子惊醒过来,眼睛滴溜溜地看向七娘。
“哟, 这会让闹醒来了。我抱着去里面哄吧。”
七娘这样说着,正要起身,谁知孩子却没有哭。他吮着手指望了纪姜一眼。蜷缩起身子来, 像一只柔软的蚕儿一般往靠墙的一方挪去了。而后翻了个身朝里。肚面儿贴着的墙,闭眼又睡了过去。
七娘摇头道:“果真是殿下孩子, 还这么小,便知道让了。”
纪姜很是动容。
莫说草木知情了。冥冥之中就连这幼稚的孩子似乎都有感知。不肯为宋意然的孩子哭闹, 叫她这个做母亲的为难。血脉传承有其神秘之处,他的确是宋简和自己儿子,怀恕宽仁, ,知礼懂事,然而,却如同那个宽坐于牢中的人一样,越是谦卑忍让,越是让人心疼。
“可这样睡是会凉着肠胃的。”
七娘弯下腰来,正要去抱他,顾有悔却先一步把孩子抱了起来。
他怀中的剑硌着了孩子,孩子却仍然没有哭,只是趴在他肩头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顾有悔将剑倚于门前,有些笨拙地搂好孩子。七娘道:”你又动什么,你哪里照顾得来孩子。还是给我抱吧。”
顾有悔没有撒手。
孩子抠捏着他肩头衣料,睁着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顾有悔。
顾有悔轻声道:“小子,你记住啊,不要一味的学你的爹和娘。他们舍身取义的时候,都是眼不眨一下的狠心人。你啊,你得握得住剑,才能护好他们。”
七娘忙上前将孩子抱回怀中。
“你也是,这么小的孩子,你拿江湖上的话教他作什么,咱们小少爷以后是要读四书五经,和宋大人一样,成大儒文人,立万世之名的。”
顾有悔听七娘说完,却笑了一声。
“立万世之名,不如寻一世畅快。”
说着,他一把扯下剑上的穗子,摊手呈到孩子的面前。“小子,以后要是有谁敢欺负你,你就带着这个来琅山找我。”
孩子并不能全然听懂他的话。但那青线混着银丝的剑穗子却着实的好看,孩子冲着顾有悔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在七娘怀中伸出手去,从顾有悔掌中抓捏了过去。又生怕七娘不允准一般,偷偷往背后藏去。
顾有悔回过身去,却见纪姜一手握着笔,一手扼着袖,正静静地凝他。
他下意识地挠了挠头:“是不是教错了。”
纪姜垂下眼睛。灯火映得她脸庞微微发红:“没有,我在想你刚才那句‘立万世之名,不如寻一世畅快。’说得真好,比我在皇寺中听过的所有公案开示,都要好。”
她的话令顾有悔的眼睛陡然亮起来。
“真的吗,你真的觉得这句话好。”
“对,只是我与宋简,此生都无幸活成那般模样。”
说着,她望向在七娘怀中,抓玩着剑穗的孩子。存粹的乐趣给了他明朗真诚的脸庞。她不由地眼中浮出温暖笑意来。
“我们不能够,但愿他能够。”
“他一定能够。”
纪姜点了点头,沉默须臾,却挑抓出了他将才话中一处地方。
“你……决定以后要回琅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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