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辛辣浑浊的酒入口,不免皱了皱眉。
他侧头看着纪姜。
“你知道我最恨你的地方,一二再,再二三地犯。临川,你要别处一时的暖可以,顾有悔出得起价钱,我就把你卖给他,我身边,不缺奴婢伺候。”
顾有悔捏紧了拳头,他一把撑着桌子站起来,“宋简,你当着我的面羞辱她算什么,她若要跟我走,早在长山就走了,还会被你和宋意然作践到这个地步。”
宋简仰起头,迎上顾有悔愤怒的目光。
“你既然知道,你还找她做什么。看她犯……”
他轻咬住舌头,最终没有忍心把最搅她心肉的那个字吐出来。
汤水煮沸腾,咕噜咕噜的声音和着顾有悔与宋简的话声灌入纪姜的耳朵,这是在讨论什么呢?这是在翻她的心!宋简轻而易举地捏住了她不肯言明的要害之处,她可以受辱,但她不肯被宋简在顾有悔面前如此剖白。
她低头看向宋简,宋简也将好侧过头来看她。隔着水汽的这么两相一望。两个人的心都是透亮的。纪姜闭上眼睛,屈膝在宋简身边跪了下来。宋简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子一道低垂膝盖触地的那一刹那,他的膝上也隐隐一阵寒疼。
焚琴煮鹤,以及碾碎梅花做马肥。
宋简曾经是琴,是鹤,也是梅花,如今,他是焚琴煮鹤的火焰,也是碾碎梅花的那一只手。轮转之后,他在高处,纪姜在低处,他是想她把自己经历的痛全部经历一遍的,可人和人,如何能重叠彼此的人生呢?
他并不十分开怀啊。
“好了。”
他收回目光,放下手中的酒杯,“顾有悔,你坐,咱们把这一巡酒干了。”
顾有悔坐不下来。
“顾小爷,你坐吧。”
她换了一个称谓。
顾有悔一下子莫名地松开了捏地发白的拳头。
他颓然地坐回凳子上。宋简已经举起了酒杯。“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师兄有什么话要对她说的。”
顾有悔没有端酒,也没有开口。
宋简没有在意,他仰头独自饮尽一杯,“没事,你什么时候说,她就什么时候起来。”
顾有悔呛笑了一声,他抬手指向宋简的额心。
“你利用她来逼我啊,宋简,你可真卑鄙,她做错什么了!”
“她利用我,灭我满门的时候,比我如今到是要磊落得多。但我宋家到底做错什么!”
这话像是在回答顾有悔,却明明是说给纪姜听的。
纪姜心里一阵软疼,她伸手悄悄抬起手,捏住了他膝上的衣料。
“别说了。”
她声音很细,几乎融进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当中。宋简的眼睛莫名一阵发红,他仰起头来,望了一眼头顶的油布棚子,沾在上面的油花子已经发黑了,星星点点,一路蔓延至她背后,她就跪在这脏污的地方,不反抗,也不责怪,一身高贵的骨头像是被汤水煮软了一样,而他这因为煮骨而竭力沸腾的水却疲倦了下来。
“顾有悔,我怎么对她,是我的事情,你插不了手。”
“顾小爷,你走吧。”她也在刻意疏离。
顾有悔吐出一口气。他真的搞不懂女人,尤其搞不懂这种嫁过一次人的女人。她若肯走,他死也要带她走。可若她不肯走,这个地方,就真如宋简所说,没有他擦手的余地了。
男人之间有很多事,可以放上台面来解决,用刀剑来解决。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真的太复杂,顾有悔里内翻江倒海,寻不到一个输出口,于是他索性实言。
“公主,我心里有很多话,但这个混蛋在这里,我说不出来。”
说着,他站起身,“若公主又有一日,被他伤透了心,但愿公主记得江湖大得很,还有我顾有悔,是公主的人。”
一面说,一面低手拿过伞旁的剑,翻身上马。即要扬鞭,他又顿住,转头对宋简道:“宋简,我知道你身负灭门之痛,但我还是那句话,公主她有勇气真情,而你,就是个混蛋!”
说完,马头调转,他奔入了雨中。
暖锅摊子上一下子安静下来。
外面的雨还在下,水冲着油花子从纪姜的膝边淌过。
“起来。”
纪姜抬起头,宋简靠在椅背上,面前的酒还没有凉,冒着细弱的白气儿,也不知道是酒的原因,还是因为疲倦,他的眼睛有些发红。
“你自己起吧。”他伸手握过杯子。
“喝了两巡酒了,临川,我没力气拽你。”
纪姜站起身。
宋简看了一眼她膝上的污印,转而举起酒杯,仰头喝尽残酒。
“我知道,你来青州有你的目的,不管是为了白水退兵之约,还是你想做顾仲濂的眼睛……”
他咳了一声,笑道:“我都无所谓。”
他似乎有些醉,鼻音渐浓重。
“我愿意和你再斗一次,这一次,我不想再吃被你蒙蔽的亏。”
说着,他仰头看了她一眼,“但在这之前,说句实在的,我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对你。”
“你对我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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