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十分欢喜,甚至抬头闭上眼睛沉于幻想,“我若哪天,能真正去夫人曾经住过的宫里看看,该多好。
说着,她踢掉绣鞋子,缩上床榻与纪姜挤在一处。
“我这会儿热和,给你捂捂手。”
“临川,你是从帝京过来的,那也是在天子脚下住过的人了,你想过吗?帝京的宫里是什么样的生活。”
“你想过宫里的生活吗?”
迎绣将她的手捏入掌心,轻轻地搓捏,“是啊,光滑夺目的东西,谁都喜欢呀。”
说着,她回过头来,笑着望着纪姜,“但我也就是想想,毕竟是不配的,我啊,知道自己的本分。纪姜,你也一样,不然你会活得很难的。”
纪姜觉得,她的话很真切。
可“本分”究竟是什么?
她的眼前闪过宋简,宋意然,邓瞬宜,顾有悔,还有她的弟弟,她的母亲,以及悬挂在父皇宫室里的那张巨幅的万里江山图。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俗不可耐之下,宏大至极。
她不再说话了,与迎绣一道靠着躺下。
疲倦低微人的常态,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再多妄念和思绪都从脑子里钻出去了,鼻息平静,两人梦不相同,却都睡得沉。
次日是二月初三,过了龙抬头,天也淡下来。
四更天,陆以芳的院中便要点卯。初春的清晨,雾薄寒重,氤氲的水汽间,奴婢们提正一行一行暖黄色的绸纱灯笼,穿过幽静漆黑的行廊,佩环伶仃作响,步履窸窣,其间却无一咳嗽声与说话声。
陆以芳三更将才过,就已经起来,从西桐堂中退出来,回到自己的房中梳洗。
她习惯用妆粉是玉簪粉,这在宫里并不需要十分难的制法,秋取玉簪,剪去其蒂,形成一个小瓶,再在里面放进民间所用的胡粉,蒸熟则成。只不过,玉簪在秋天才能有所得,如今开春,已经所剩不多了。辛奴取了一个银簪子,用簪柄将最后的一点点挑出来,有些迟疑。
“夫人,这不够匀身上的了,要不,将格子里放的那盒珍珠粉开了吧。”
珍珠粉也是帝京的制法,只不过,那道以茉莉蕊芯为底,研磨出粉,蒸以成脂的法子,却是出自纪姜之手,香淡粉匀,后来也深受民间妇人的喜爱。
“两种花气相侵,不免在身上缠斗,匀净面上的就够了。”
辛奴并不十分明白她言外何意,到也没问,放下手中的盒子,替她端正面前的雕花铜镜。
“内院各处的都人都安排妥当了,夫人,今儿杨知府也要带咱们小姐过来,临川……夫人怎么调遣她。”
陆以芳挑出一丝胭脂膏子。送近唇边。
“你怕在贵人们面前惹出不好看的事吗?”
“是啊,您想想,之前咱们府门前的那一出,夫人,奴婢冷眼看着,咱们小姐……”
陆以芳摇头笑了笑,“宋意然,知轻知重,什么场合,什么做派,她会拿捏的。至于临川,还是让她上台面。”
她这样说着,心里被那盒珍珠粉添上的梗子,突然又被敲掉了。
接过辛奴用玫瑰露调匀的玉簪粉,对镜自匀面。
人过三十,面上细碎的纹路无论怎么遮掩,都藏不住,她喜欢守着宋简的这个家,撑着宋府热闹的场面,但是,她并没有多愿意往宋简的面前去,尤其是在纪姜走到宋简面前以后。
妆面匀好,她命辛奴将铜镜拿得远些。
镜中孤独地映出她拼命修饰后的容颜,她突然想起出宫时,梁有善跟她说的那句话。
那一日,是先帝三十年的二月初二,帝京的天却在下雨,梁有善从司礼监出来,正好看见拿着包袱,往宫门走的她。梁有善在回廊上站住脚步。
“要走了吗?”
陆以芳回过头,他站得有些园,烟雨细笼,也不大看得清面上的情绪。
“对啊,恩旨下了太久,再不走,就是抗旨不尊了。督公是来送我的吗?”
“不是,咱家去陪阎掌印说话。”
云淡风轻,是宫中惯又的疏离和平静。
陆以芳笑了笑,“相对十几年,我知道督公佛口毒蛇心,临别在即,却又不肯开佛口心疼我了。”
梁有善不答她,沿着回廊,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了,与此同时,她听到那句让她记到如今的话:“白头的宫女太监,都是无情之人,即便你出了这樊笼,你还是同我一样,无论身在何处,哪怕周遭热闹,子孙绕膝,本质还是个孤独人。”
这句话在陆以芳身上敲了很多年了,虽然毒,却是世间难得的知己之话,她时时在心上念起,莫名慰藉。
至于她与梁有善相对的十多年,其中究竟有没有所谓真情实意,这又是另一段事了。身为女君子,皇族的老师,陆以芳曾经鄙视过李娥把身子拿给黄洞庭那样的人去糟蹋,但那十多年中,她和李娥,究竟谁活得更有生命力,更自在,却说不清楚。
“夫人,该出去了,晋王府已有先遣的人过来了。”
此时宋府门前已经列好了阵仗。晋王府的车马沿着西城大街,浩荡而来,夹道设护卫,清挡百姓。晋王纪呈并为不骑马,而是与王妃同乘一撵。纪呈痴傻了很多年,后来虽然好了很多,能识得人,听得懂几分事,但仍然一直不大出王府,只爱和女人们鬼混,以满足一个人的本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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