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张莱出主意的,请她吃糖;找刘珂要作业的,也请她吃糖。
有一回,有个同学带了几颗巧克力来。据说是他父亲从省城带回来的。他分给刘珂两颗,因为她常借他作业。
巧克力球用金色锡纸包着,很贵的样子。
同学骄傲地扬起脖子,说这叫F-E-R-R-E-R-O R-O-C-H-E-R,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念着,看起来费了好大力才记下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读,反正很贵就是了。”
刘珂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给张莱一颗。
同学跳脚:“我给你吃的,你怎么给她啊?多浪费啊。”
张莱麻溜地剥了锡纸吃了口,扬扬小拳头,“我就吃了,你怎么着啊?”
后来刘珂去县里上初中,才知道那叫费列罗,也回味过来,那男生喜欢她。
不过,那么小,喜欢既不恒久,也不坚固。
刘珂高中时,偶然听说他被父亲接去城里读书,一连换了好几个女朋友。
最善变心易情是俗人。
刘珂直至后来的很多年,始终坚信,在无望的爱情面前,没人能做到感情如一。
放学早,她们通常不会立即回家,总要捱到天暗了,才回去。
她们零花钱少,都是用去买小玩意儿了。譬如弹珠。刘珂玩不来,输了大半给男生,其他的进了张莱的口袋。
两人去哪儿玩,怎么玩,大多是张莱拿主意。包括最后一次。
父亲常常不在家,家中只养了一些家禽,种了几块地,其他闲着的地就租出去。
母亲忙着干活,闲下来,也给刘珂织毛衣、纳鞋底,压根顾不上她,只要不惹事,就任她们胡玩。她也确没料想到,她们真会闯祸。且是弥天大祸。
后来,刘珂也终归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活一生,总会有人无偿替你背负你犯的错。
是无条件的,却并非甘之如饴。
*
有户人家盖新房,想请父亲去。于是父亲便从外地回来了。
小门小户,给不了多少钱,他是为陪妻女。
他大清早起来,在那人家里吃中晚餐——这是当地规矩,天黑开不了工,就回来。偶尔爷爷也去帮忙。父亲干这行,算是子承父业。那天真是好巧不巧,爷爷也去了工地。
父亲没打伞,戴着斗笠,穿着黑色胶质长筒靴出门。
早上下了暴雨,地上一片泥泞。过了中午,淅淅沥沥地又飘起了雨。
看这雨势,一时半会的,也不会停,母亲担心父亲回家要淋雨,就让刘珂去给父亲送伞。
张莱见刘珂要出门,喊她:“你去哪儿啊?”
刘珂撑开伞,回头,“下雨了,去工地给我爸送伞。”
“我跟你一起。”张莱屁颠屁颠地跑到她伞下。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我妈说,今天下过雨,过两天林子里就会冒很多蘑菇,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采吗?”
“我不会认,摘到有毒的怎么办?”
“颜色鲜艳的就别摘啊。”
刘珂:“哦……”
张莱欢快地哼着曲儿,每到下雨她就开心。她说她喜欢看雨溅在屋前的泥坑里。刘珂却不喜欢,每次刮鞋上的泥要费好大一番功夫,而且路也难走。
她问刘珂:“你作业写完吗?”
“没有,抄你的就好了。”
“我也没写。”
“啊……那怎么办?你加油写啊。”
“到了。”
她已经看到父亲的身影了。
一众戴着暗棕色斗笠的工人中,父亲是最显眼的。
父亲听到她叫他,回过头来:“你怎么来了?还跟张莱一起。”
“我妈叫我送伞来。”
“好,那你快回去吧。”父亲脱了沾了泥的麻纺手套,接过伞,立在一边。
那栋房子的地基打了几个月,打好后,后面就容易了。现在房子已初见雏形。那年月,很少见超过三层的家宅。
刘珂更期待的是,过年时,新宅主人在屋顶撒糖。
另一边的地上,堆满了红砖和盖了塑料布防雨的水泥。
爷爷没干活,在一边抽着烟看他们忙活。猩红的火光一闪一灭。那种烟,是他自己用白色、粗糙的烟纸包了烟丝卷成的。
不知怎的,刘珂有些怕他。可能因为他老是不苟言笑,板着张脸。小孩天性里,不爱亲近这样的老人家。
她喊了爷爷一声,对父亲说:“爸,现在下雨你们还干活吗?”
“肯定的,里面淋不到雨。你们快回去吧,这里危险得很,砸着了就不得了。”
一语成谶。
“不得了”的,却是他自己。
有时候,某件事干熟了,就容易盲目自信。父亲就是这样的。
施工重地,旁人都晓得小心,何况他置身于此?
“叔叔,我和刘珂到那边玩一会儿,待会再回去,可以吗?”张莱巴巴地望着父亲。
“下着雨,有什么好玩的?”父亲实在被两个孩子瞧得没法了,无奈妥协,“你们注意安全,别搞脏一身衣服了。”
“好嘞,我们不在外面玩,去同学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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