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公府里,丧事所需的白布、祭礼已准备妥当,此时老太太所居的福寿堂中却隐约听人在争吵。
“大哥,按礼二哥是为国捐躯,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可整个大周朝也找不出做母亲的为儿子避讳的,这不是欺负人吗?”
三老爷楚广清翘着脚,斜坐在檀木雕花椅上,口气带着嘲讽道。
护国公楚广浦皱着眉头,拿起手边的茶杯润了润唇,抬眼看了看上首坐着的铁青着脸的老太太,没开口。
大太太李氏瞧着丈夫似乎对这话不满意,又想起前几天女儿特意跟自己说的话,开了口:“话虽这么说,但二弟的职衔可是比老太爷都高,又是圣上亲口赞过的,若不从正门进府,岂不是落人口实?”
见丈夫眉头松开,李氏更是隐晦道:“况且,多少得看宫里昭容娘娘的面子呢。”
老太太王氏听了,脸色越发沉,手背上青筋直跳。
三太太小王氏知晓婆婆不快,却也不想跟大嫂顶上,转身看向堂下,眼睛转了转,计上心来:“我看这事儿呢,还得问问三姑娘跟三爷的意思”说着用帕子摁了摁眼角:“毕竟是亲身爹爹跟祖母呢。”
自从进了福寿堂一直做布景的楚蓁姐弟顿时显了出来。
楚广洮虽不是老太太王氏所生,却得喊她一声母亲。长辈尚在,儿孙故去棺柩走偏门是惯例。但楚广洮是为朝廷尽忠而得圣上亲旨加封,在文人中名气大盛,荫其妻子,走正门也挑不出错,于楚家亦有益处。
楚蓁姐弟自是想父亲的棺柩由正门进,父亲一生于国于家无半分错处,皆尽心尽力,况且老太太又不是父亲亲母,谈不上妨害。但这话不能由他们说,不然就是不敬祖母了。
楚蓁擦了擦腮边的泪,哑声道:“父亲骤然离世,母亲又病得起不了身,我们姐弟三人能依仗的唯有祖母跟叔伯们了。”说着哽咽了片刻,众人皆静默。“父亲为朝廷尽瘁,为国公府争光,孙女相信祖母必会让他风光大葬。”话刚说完,泪已糊了满脸。
楚祎是男儿,眼眶通红却不愿在外人面前示弱,只对屋里众人施了个大礼,沉声道:“孙儿尚且年幼,家中大事理当由祖母跟叔伯做主。”
老太太王氏气得只觉额头突突的跳,偏从姐弟二人的话中找不到错处,心口闷得厉害,恨不得将其打出门去。到底不是亲的,果然生分。
三老爷待要向楚蓁姐弟发难,护国公将茶盏磕在了桌上,“砰”的一声,开了口:“二弟如此,乃是我们楚家的荣耀,从正门进合乎正礼,这事就这么定了。”说完看了看老太太,不自在地道:“母亲年纪大了,不用为这些烦心,正日子时就不必去前头了。”
王氏本也气得不轻,二老爷又不是她生的,她也不愿去给他做脸,懒得去前头应酬。挥了挥手,除了楚三老爷夫妻其余人都退了出去。
众人刚出正屋,屋内便响起了瓷器碎裂的声音,楚蓁姐弟面无表情的跟大房的人道别离去,大太太李氏撇了撇嘴,鄙夷道:“武威侯府的教养也就这样了。”
护国公喝道:“少说两句吧。”李氏拧了拧帕子,跟在后头回了芳华堂。
八月初十卯时初,晨曦刚至,一队兵甲进了城门。早起支摊的买卖人看着队首缟素加身的男子,窃窃私语。
“哥,这队人看着可真吓人。”
“唉,看旗子是永宁侯樊家的人马。前头戴孝的那位,想必就是国公府那位被突厥杀了的楚二老爷的女婿,樊家二爷了。”
“樊家二爷有心了,听说他把那批突厥兵杀了个干干净净呢。”
“那又如何?人还是没了,留下孤儿寡母的,可怜呐。”
队伍行至护国公府,楚家正门打开,府门前楚家众人已等了半个时辰。二太太陈氏依着陈嬷嬷勉强立住,远远望着丈夫的棺柩过来,视线早已模糊,瘦得只剩骨头的身子仿佛风一吹就散了架。
楚蓁跟在母亲身后,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那么模糊,只有母亲不断抖动的身子及前方缓缓行来的队伍,若不是手中牵着满哥儿,竟有种身在梦中之感。
楚家往交好的各家报了丧,丧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楚祎捧了父亲的牌位,族中子弟八人将父亲的棺柩抬入灵堂之中。唢呐声、笙声、哭声袭来,尚且瘦弱的少年晃了晃,仍旧挺直了背。
楚蓁跟在后头进了灵堂,便跪在母亲身边,麻木的烧着黄纸,堂前一个大大的“奠”字时刻提醒着她,父亲真的已经去了,再没人教她临帖,没人给她带街口的秦家点心了,没人温情脉脉的摸她的头了。
五爷楚祺这几天过得混沌,只晓得父亲出事了,因他年纪小,无人告诉他到底如何。这会子跪在堂上,终于知道父亲是去了,再也忍不住,一声“父亲”,凄厉哀伤,闻着无不痛心。
由此,灵堂上哭声渐大,二房众人皆心碎痛哭,陈氏几次哭昏了过去,却硬是不愿回房,说要陪着二老爷。
死者已矣,徒留生者锥心。
楚蓁拗不过母亲,只能强忍悲伤,细心照顾母亲。樊克之本是陪着护国公跟楚三老爷招呼吊唁的人,趁着空隙看了看楚蓁,见她红肿着眼,满脸憔悴,原本丰盈的下巴尖似刀,心疼得很。又想起追上那伙突厥兵时的情境,恨不得直捣突厥王王帐,用其头颅为岳父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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