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灯机有些年头了。方方的一个,顶部是一个圆盘状,内里一格一个的幻灯片,动一下,往前推进一格,发出轻微的“咔咔”声音,随着这轻微的声音,画面轮转。
屹湘看着看着,便觉得画面里的风景似曾相识。
她轻轻的“咦”了一声。
金色的湖面,晨曦中清冷的森林,延展到湖心的木桥,古旧的游艇,木屋的落地窗……她好像听到了窗子里电话铃在响。
“老橡树。”她轻声说。
没错,她不会认错的,这是老橡树。她无数次流连的老橡树。
可怎么会……
离开的时候她又看了一眼这间屋子。那双人沙发孤单的落在屋子中央。
她关了灯。
出门时雨落纷纷,风是住了的。
刚刚停下来在她车子后面的轿跑离的有点儿近。
一排车子像是刚刚到达,车主接二连三的开了车门下车来,打头的是佟金戈,前后的几位目光灼然的看向她。她觉得眼生,只隐约认得其中一位,大概是叶崇磬的堂弟,于是只对最熟识的金戈点了下头。
佟金戈车子刚停稳,就眼看着屹湘从叶崇磬家里出来的。他表情淡漠的脸上,眉微微一皱。
屹湘并不理会佟金戈的反应。上了车,游刃有余的开车从前后包夹的奢华轿跑中脱离出来,扬长而去。
金戈听着叶崇岩在后面笑道:“还别说,就这范儿,可够带劲的。”他回头瞅了崇岩一眼,想警告他一句,崇岩却没看到,拎着酒就往董亚宁家门口去,走在了前头。
崇岩猛按门铃,楼上灯火通明的,人影不见,大门好半晌才开。
董亚宁刚刚正在他藏烟的窖子里搓烟叶,见人来才出来的。烟窖的门开着,一众人被烟叶味道吸住,纷纷的挤进那扇窄窄的玻璃门去,看董亚宁收的好东西。金戈隔着玻璃看亚宁那些刚完工的作品,笑了笑,说:“你还当真亲自动手啊。”
董亚宁雪白的衬衫上沾了点儿碎烟叶,一对眼睛眯着,吸了下鼻子,脸上有点儿沉沉的郁色。金戈见他这样,进门时准备好的话,也问不出口了。只说:“我们刚刚雨战,崇岩输了东道,琢磨着你这儿清净,今儿晚上就在这儿不醉不休了。”
董亚宁哼了一声,点了支烟,顺手拿起叶崇岩拎进来的酒,说:“这东道输的,可是大出血。”
金戈笑着,叫了叶崇岩他们出来,说咱们楼上去玩儿会牌,吃饭还早着呢,“老叶在家吗?叫他一起?”他是看着董亚宁的,董亚宁正巧朝旁边吐了口烟,对着他的旺财打了个榧子。
“甭叫,肯定不在家,今儿他得开一天会呢。这阵子跟大伯拧上了,有心思出来玩才叫奇事……”叶崇岩笑着出来,嘻嘻哈哈的,说了几句闲话。
一众人上楼,踩的玻璃楼梯铮铮然作响。
金戈看亚宁一眼,亚宁示意他先上去,“我收拾下这里。”
烟窖里温度适宜,有种特别的香味,他将已经搓好的几根雪茄仔细的封了条子,搁进特制的烟匣子里,看了一会儿,在匣子内侧写下了今天的日期……
屹湘进家门的时候,正赶上饺子出锅。
天气潮湿,从厨房到餐厅,水汽弥漫的。
崇碧和潇潇在互相打趣,都说对方饺子包的难看。
屹湘歪在门边看着他们俩,她忽然觉得浑身酸软,必须找点儿什么依靠。站了好一会儿,门内的两位愣是没有发现她。
郗广舒在上房门口也看了女儿的背影有一阵子了,才开口叫她。
屹湘答应一声。
“很累?”郗广舒让女儿进屋子。
屹湘摇下头。
“姑姑今天来过电话,潇潇婚礼她会回来的。”郗广舒说着,握了女儿的手。冰凉冰凉的手,她双手一合,搓着这双凉手。“她大概能住一阵子……先是自己回来,Allen要晚些。”
“嗯。”屹湘靠在了母亲肩上。
她就这么靠着母亲,哪怕只有片刻。
有这片刻的休憩和温暖,足以支撑她走的远些、再远些……
第十二章 玲珑醉心的彩虹(一)
从吉首到凤凰不过五十几公里的路程,因为夜间行车,却走了很久。租来的车子里安静的很,司机也不太讲话,车开的慢。从车窗看出去,并没有什么景色可看了,掠过去的,一团又一团浓重的阴影,是连绵的山峦。车前灯照亮的有限范围里,显见着路并不宽阔。
郗屹湘跟陈金素梅一路上都言语寥寥。
事实上从离开北京往湖南来,屹湘就发现陈太开始变的沉默。
这几日邬家本每日一个越洋电话问候,有一日特别拜托屹湘,说姨妈有严重的关节痛,如果太疲劳可能会犯病,请她多留心,行程的安排,和缓着些。
屹湘跟陈太同住那么久,是知道她有这个病症的。一路同行,她留意陈太的状态。还好,陈太除了较为沉默寡言外,身体并无不妥。她以为,眼下这模样,大概不是疲劳或者病痛的缘故。所谓近乡情怯,到了梦想中的故乡,那便不是怯,而是深深切切的悲伤了。
其实照陈太的说法,她出生在长沙,童年却是在上海度过,也只是随父母回乡探亲过。儿时的记忆,经过半个多世纪时光的打磨已然模糊不清。而她几乎所有的对故乡的印象,皆来自父母隔海相望时在遥想中美化了很多的描述……当想象中的故乡忽然出现在面前,屹湘能了解那种冲击。就像她这一次,公司包机在雨中的黄花机场降落的一瞬,从看到地面飞起的积雨开始,直到离开,两三日间,她无论到哪里,总被熟悉和陌生两种奇特的感觉交替控制着,难以确切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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