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慌乱。眼下不是慌乱的时候。
她知道今晚陪着父母来到这里,必然会有事发生。只是她没有料到这样的事。
她的手死按着地面,获得一点支撑和安定的力量……
董夫人眼看着芳菲慢慢的缓和下来,已经顶到脑门儿的一股子气,松下来一丝,她虚脱一般坐在地上。
刚刚里面那惨烈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而此时寂静无声,却比那样惨烈的场面更让她担心。
她不由自主的闭了闭眼睛,为这寂静中的未知。
芳菲看着母亲的反应,已经知道她无需再作任何猜测、也干脆不必再开口问。砖石小径的凉意透过晚礼服侵入肌肤,直达心脏——她松开了握着母亲手臂的手,说:“我哥问的没错,报应来了,是不是?”
她不去看母亲的脸。
酒会上父母和哥哥的反常表现让她已经生疑,帘幕后叶家人那避开众人视线的隐秘举动更有些诡异。任之后再表现的云淡风轻、歌舞升平,毕竟还是有些痕迹的。但她初时以为不过是家家一本难念的经,叶家邪门儿的大哥在他的不同俗流上再添一笔就是了,并不在意。那毕竟是别处的繁华、别人家的经书,该怎么念该怎么粉饰,只管瞧着就是。哪儿料到紧接着上演的,自己家里却才是真正的撕破了华丽的织锦缎,露出千疮百孔、爬满蛆虫的里子来。
芳菲静静的对着母亲说:“妈,我哥已经够难的了。别再逼他了。我也姓董。”她望着那落地窗,只有小半个淡淡的影子,一动不动的映在那里,那是她亲爱的哥哥——让她此时只看着这影子、不忍想到他样貌便已经心痛如刀绞的哥哥。
董夫人怔了一下。
也许是头一次,她从女儿的脸上看到了从未见到过、又或者是从未意识到的刚毅果断……
董其昌仍跟儿子对面而立,谁也没有先动一下的意思,也没有先开口。
他的眼睛沉沉如墨潭。
第二十三章 霜缟红绡的碎片(九)
他踱了两步,走到董其勇的身边,蹲下来,查看着,问:“老三?”声音低沉而平稳,就像是最平常的一句招呼,接下来似是要问他的弟弟是不是要来杯茶那样。而董其勇虽然没有能够发声,眼皮一开一合,及时表示自己没事。于是董其昌按了按他的肩膀。
董亚宁背对着那边,但从落地窗的反射,他看到父亲的动作——足以说明一切的动作。他忽然间身体发抖。抖的不由自主的,从唇齿间便钻出了怪异的笑声来。这笑声在屋子里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
董其昌听着这样的笑声,并不为所动。他沉着冷静的保持着一贯的仪态,待董其勇挣着从地上起来,他看了三弟一会儿,目光转到儿子和儿子脚边那只猛兽般的獒犬身上,看了好一会儿,他慢吞吞的将礼服外套脱下来——从进了儿子的公寓,就算是恶狠狠的挥了两巴掌出去,他还是板板正正的一副随时可以返回酒会的样子——他说:“三儿,去洗把脸,我有话跟亚宁单独说。”
董其勇站了一会儿,就在他要起步走的时候,旺财再次发出了低沉的“呜呜”声。
亚宁低头,说:“慢着。”
董其昌就在儿子低头的一瞬间,看到他眼中已经隐藏起来的杀气。只是他扣住了旺财的脖扣——这只极其服从命令的獒犬,兽性被主人这轻轻一扣压制住。
“从我这里滚出去。”董亚宁说。看都不看其他地方,将手里的那把M2举了起来,“拿上这个。”
“亚宁!”董其昌脸色一变。
董亚宁也不看他父亲,只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董其昌要开口,董其勇却阻止了他。他走过来,脚步有点蹒跚,从亚宁手里拿过手枪,倒是不抖不颤。
董亚宁手里一松,拍了拍旺财的头。
“爷爷在一日,你且活一日吧。”他淡淡的说。听着粗重的呼吸声,不是旺财,不是三叔,也不是他自己——他自己此时反而镇静下来,抬眼望着声音的来处,一字一句的,让人人听的清楚似的:“不然,我让你生不如死。”
董其昌坐在沙发里,望着背对背站立的三弟和儿子,悬崖上孤单单的长在岩缝中的松树似的一对男儿,都有种孤寒的气息,也都在风雨飘摇中倔强生长……他清清楚楚的听着三弟说:“我生不如死,也有很久了。你放心,该还的,我都会还上。”
董其勇说完,人便往外走了。
亚宁坐下来,仍然摩挲着旺财硕大的头颅。柔软的、毛茸茸的、滑不留手的……整栋房子里的钟表先后的响起来,在半分钟的时间里,鸣声此起彼伏。
“有什么该报答的,到这一步,也报完了。再觉得对不起爷爷奶奶,也不该是这样。他是你亲弟弟,就算不是,就算是你身边普通的人,危急关头舍身救你,也不是做不到。更何况更应该感激的不是他,而是二叔。”董亚宁手停在旺财的脖颈上。他不用看父亲的脸色也知道自己戳到了父亲的痛处。“我常想如果活着的是二叔,该有多好……”
“你住口。”董其昌说。
语气并不粗暴,甚至很平和。
亚宁抬起头来。父亲此时应在最最痛苦的时候,这么多年他们一家始终对当年那场车祸避之不谈。他谅解父亲对三叔的纵容和溺爱,就是因为知道父亲心中之痛。于是他也做了这么久的“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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