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亚宁不知道从哪儿搬出来的一个木头烟匣子,放在面前,一板一眼的,撕了烟纸,把碎碎的烟丝包裹起来,卷好一支,放在那里,再继续卷下一支……等屹湘吃好了,洗好了碗,他已经将那烟卷整齐的码在匣子的一角。细长的指尖一点一点的,点着数目,过半晌,他拿起一支来,送到唇边。
屹湘正站在他身边,她的目光跟随着他的手在移动,到这会儿,毫不犹豫的劈手夺了过来。
打火机在烟匣子里,她取了过来,点燃了烟。
他皱着眉,看她坐下来。
呛人的烟气蔓延开,她不住的咳着,咳到眼泪都出来了,不自觉的往下流,她抹了一下,说:“……三月里,我在仙台……”呛的太厉害,她必须停下来缓口气,“地震来的时候,曾经接到过一个电话……劫后余生,我那个念头就冒出来,死过好几回都没死成的我,大概能算作命大……等到我从重灾区往外撤离,给爸爸妈妈打电话报平安,也想过,也许我就是以前老话说的,祸害留千载……老天怎么也不收我,留着我,让爸妈牵挂,让哥哥惦记,也让……人难过的。不管怎么样,再有事情发生,他们还是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他们……”
炉膛里的火并没有灭,燃烧着,有一支木头突然落了下来,尚在燃烧的木屑在落地的刹那红莹莹的散了一片,只一会儿,木屑由红转灰。
旺财忽的抬起头来,董亚宁拍拍它的背,以示安抚。
他回身,将那块掉落在地的木头塞回炉膛,火光暗了片刻,忽的再次燃烧的旺起来。锅子里的水发出兹兹的细响……炉膛里不断传出哔哔剥剥的声响。
董亚宁擦了下手上蹭到的木灰,说:“有人来了。”
屹湘怔了怔。
片刻,外面传来敲门声。
大门上的铜环被叩响,她的心急跳。见董亚宁站起来,她下意识的拽住了他的手。
董亚宁说:“是四大爷。”他等着屹湘松手,才抬脚往外走。
屹湘站在门边,看他从容不迫的踩着雨水趟过天井走到门楼下,去开了大门,门外进来的,果然是董大叔。腿边有热乎气,她几乎不用弯身,垂下手来,摸摸那颗大头。她仍是望着那边——董大叔不知道和董亚宁说到了什么,董亚宁点头,往她这里看了一眼,黑漆漆的雨夜,他们那处被应急灯照亮的位置特别的清晰。只是她还没有看清他的模样,他早已背过脸去——她转回身来。听不清他们都在说什么,也没听到大门合拢的声响。
她蹲下来,摸着旺财颈下厚而长的绒毛,被湿气打的,绒毛都有些蜷曲了,这让雄狮般的獒犬,都显得窘迫起来。
她低声的问:“你也很难受吧?”
手臂圈了旺财一下,昏暗中旺财的眼睛倒是很亮……
董亚宁望着蹲在地上,看上去比旺财都要小的她那团身影,脚步停了停,又立即迈步进来,说:“收拾下东西,马上走。”
她没动,仿佛没有听到。
“湘湘?”他叫了她一声,“船在等我们。”
她拍拍旺财的头,站起来,说:“知道了。”
第二十九章 乱云薄暮的惊回(十二)
她看看自己,上上下下,除了内衣,再没一样是自己的……看看他,他也是一样的。
如同穿越了时间隧道,曾经,他们这么一副完全不像是自己的打扮,却都呈现过最表里如一的自己。过了这么久,眼下的他们,却想要展示给对方看的,最表里不一的自己……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找不到皮筋儿,她胡乱的抿了一下鬓边的碎发。头发自始至终都湿乎乎的,没有平日里那灵动秀美的样子了。
“走吧。”她说。没什么好收拾的。随身带过来的,大概有一样东西是手机,也早不知道丢在了哪儿。她并不在意。
低着头,她从他身边走过时,被他拉了一下。
“等等。”他说。
她站下。草珠帘晃动着,蹭着她的胳膊、小腿。
他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抬手将她有些湿乎乎的头发抄在手里,细心的将一缕一缕的散发都收在大手中。他手里倒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根皮筋儿,摆弄着她的头发,替她将头发绑成一个马尾辫。动作很笨拙。这是他做不惯的。就像他笨拙的做那一碗疙瘩汤……他左右看了看,黑乎乎的,看不太清楚究竟怎么样,也靠着感觉,替她分了刘海。
屹湘站着,直到他将手抄进口袋里,直到草珠帘子都停止了摆动,她都没有动。
是他先转身离开。
旺财从门槛里跳出来,跟上去。
她站在原地望着这一人一狗,撑着一把巨大的伞的董亚宁,将半边伞分给他的狗……头皮真紧。他总是下手没数儿,弄的她很疼。她就会抱怨,也许抓散了头发逼着他重新梳,结果,当然绝大多数时候,也仍然是惨不忍睹的……她甩了甩头。
就让它疼吧……
董亚宁听到背后有密集的雨点落在伞布上的声响,知道屹湘追了上来。他低头看看款步移动紧随身边的旺财,并没有回头。但是他知道她在。
雨夜泥泞,这段路并不好走。
董大叔将应急灯照亮了前方,他们亦步亦趋紧随其后,直到上船、直到船起航,没有人说话。
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望着这刚刚经历了风暴的海,从不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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