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亚宁闭着眼睛,回想:好像……确实不是。
十八世纪中叶的砖石结构房子。
他绕着那房子转,转了好久才转到阴面,发现墙底一块石头上雕刻的建造年代:建于1742年。
外观上并不起眼的一所房子,在小镇上规模只能勉强算中等,花园比起镇上其他的房子甚至更小一些,也不够精致。因为房主年纪大了,没有精神打理花园,只好任其自由生长。但听说从前每到夏季,花园里会有满园的红玫瑰……他没有遇到过那样的好时光。但曾经看到的,草丛里的小花朵,也足够美好。而那阁楼里的黄昏,甜蜜而缠绵的拥吻,是比任何美好都更美好的记忆……
门锁轻轻的咔哒一声响。
他叹了口气,说:“在你面前,我没有任何秘密。”
他没有听到叶崇磬回话。
也许是离开了。
他却还是不愿意睁开眼。
雨下的有点大了。大的让他心尖儿有点发颤。
在风雨频仍的季节里,他也太容易想起那场暴风雨了,也太容易后悔了,后悔没有在最后,说那句话。没有说,并不是因为他不想说,而是太想了,反而说不出口。而以后,会不会再有机会呢……
“董亚宁。”
声音很轻,很轻。却足以让他惊醒。
他睁睛。
“董亚宁。”又一声。
他想坐起来,并且真的坐起来了。
病房里没有别人,只有墙上的那台电视机开着,画面清晰。
他盯着那荧屏,和荧屏里的人及背景……怎么那边也在下雨吗?
他已经有很久不曾随时问李晋,问伦敦今天天气如何。
可是现在,伦敦也在下雨吗?是不是也在下雨?
“……下雨了。”她说。
不用她说他也知道,她的发丝都被雨打湿了,画面里的声音,除了她的,最响的就是雨点打在伞布上的声音。
“不好意思,没有提前和你打招呼,就来这儿了……芳菲说李晋能找到这儿的钥匙,可是李晋不肯这么干,说没你的话他绝对不会参与的……不过还好他帮我联系布莱尔太太,也还好布莱尔太太仍然记得我。”她转了下身。
这样他就能看到她身后那整片的草地。
花园里碧草茵茵,那白色的小花,像獐牙菜开出的花星星点点。
她说过的,这种花色好看极了,以后要用它设计童装;他说好啊,我们生个女儿,就穿这样小碎花的裙子……那想象中的女儿。
他想要关掉这画面,不想看见。他浑身都在疼。
可他找不到遥控器。
“该死的。”他大声。
身上疼的厉害……该死的怎么会这么厉害。
他下床,到电视机前去,准备手动关掉。
恰在此时她转回身来,微笑着对镜头——她整张面孔在黑色的伞下都明净的很,没有阴影能遮掉她的柔美微笑。
“董亚宁,你问我,霍克斯海德,我还愿不愿意来?现在,我在这里。我告诉你,我在这里,在霍克斯海德。”她的呼吸声清晰的传送到他耳中。
“该死的,邱湘湘……”他额上滚滚的落着汗珠。不由自主的倒退,坐在病床边。
“你是不是在骂我?”她忽然凑近了镜头。
那对大眼睛,好像近在他面前。
他一动不动。
那么,她身上带着雨后青草香的味道也就在他面前了。
“你要的答案,我给你了。”她说。
他揉着额头。
“现在,我问你一个问题。”她说完,却不着急问。
她走进了房子里。
穿过幽暗的走廊,上楼梯。
噔噔噔的,不紧不慢。
他看到了厨房,看到了布莱尔太太,听到布莱尔太太称呼她Mr.Dong,看到客厅里新换的沙发巾,看到胡桃木色的楼梯……一定是刚用核桃油保养过,这么暗的光线,都泛着柔亮的光……她经过第一间房间,没有停下,只是细细的手指点了一下门上的铜锁——轻轻的一点,仿佛点开了人的心扉,心扉内藏着的,是满床的玫瑰花瓣、温柔的烛光……转着弯再上楼梯,向上……只能听到她的呼吸声,有一点点重,大概是走的有些累了。
他闭了闭眼睛。
终于,听到她“嗯”了一声,她站下了,推开了阁楼的窗子。
仿佛有一股清新湿润的风吹了进来。
她坐到窗台上。
镜头有点歪,却正对着她的侧脸。
“董亚宁,你敢不敢,把你的下半辈子,交给我?”她摆正镜头。
镜头这样迅速的调转,让董亚宁忽然头晕目眩。
他的手胡乱的摸着,摸到床头的紧急呼叫铃。
“我等你。”她说。
他在眩晕中仍然盯着荧屏上她的脸、她的眼、她眼中坚定的目光……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让他舍不下,这一定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她知道。
该死的这个女人就是知道。
屏幕忽然变成耀眼的蓝。
董亚宁按在呼叫铃上的手,终于使劲的按下去……
后来他躺在那里被送去手术室的路上,一路看到的都是天花板和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从病房的,到走廊上,移动迅速……还看到了好些面孔。
那些被禁止出现在这里的人:爸爸、妈妈……菲菲、金戈、老叶……没有了,就这几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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