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崇磬起先不出声,听董亚宁说着,回了句:“越说越来劲了。那么好玩儿,你怎么不亲自披挂上阵?”
“真不知好歹。我披挂上阵,人也难信服我。钓回家不是金贵,是金钱豹。”董亚宁笑着。两人正走到湖边,黑黢黢的湖面上波光粼粼,夜晚水边风格外的凉些,他耸了下衣领。
“你也不去。”
“给我把投资赚回来就成了,那等煊赫场面还是让给他们玩儿去。圈儿外面的人不好总掺和圈儿内的事。再去我会被我们家老爷子们掐死。”
叶崇磬微笑。董亚宁说的也是实情。看样子今天又被召回去挨过训了。难怪脸色这么差,大晚上的还在外面溜达。
“要命,多说一两句,老太爷说我盼着他蹬腿、老爷子说我翅膀硬了恨不得他住月亮上去。我干脆脖子扎起来当木偶算了。”董亚宁手里的皮绳抽了两下,呼呼作响。“老子管儿子,没招儿哇!”
叶崇磬笑了,“得了,正要跟你说呢,过些日子我们大哥在大戏院开台。”
“唷!这回真了?”董亚宁来了精神。
“真了。连上三天,戏码不重。操琴的都是老人儿。跟我说,难为他一开口,人都二话不说的来。”
“我可得赶紧跟他说要紧给我留个位子,哪怕是站位呢。这可真正是难得又难得的。且跟他说呢,真该清清静静灌几张唱片出来,他老不乐意,嫌麻烦。”董亚宁说着叹了口气。叶崇磬的堂哥叶崇磐,叶家的长子长孙,打小儿心思就搁唱戏上了,正经的是官宦之家出来个异类。偏偏这异类成就极高。董亚宁看看叶崇磬,又笑着说:“真不知道你们家遗传密码是怎么回事,个顶个儿的,冒出来就是好样儿的。”
叶崇磬只动了动唇。他这大哥在人眼里是奇迹,究竟在他们家里是个多大的麻烦,只有自己人、或者说只有他知道。不足为外人道也。此时两人已经回到楼下,叶崇磬道了晚安便回去了,董亚宁还没进门就听到屋子里座机在响。
手机已经全部转了语音信箱,能找到他的也就是李晋了。
李晋说的事,听起来倒是一点儿都不重要。不就是影视制作公司那帮人high翻了、不去安排的会所反而由导演和主演带着上了Reitz他的包房嘛?不就是有人投诉、喝高了的男主角真把自个儿当武林好汉了跟酒店保安动手了嘛?不就是有记者潜伏进来、很快就上网见报了嘛?
他沉默半晌,问:“就这些?”
李晋说是。
“你看着处理吧。伤者那里安排专人去,要求合理尽量满足。其他的,这些负面新闻他们会照规矩办的,垃圾也能变成宝。”他声音低沉。就算他不交代李晋,自有宣传企划抢着做。往日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今天却额外的觉得烦。
“董先生……”李晋见他有收线的意思,“陈小姐想见您。”
董亚宁沉默。
今晚的事,分明由她而起。他从头至尾,没有提过她一个字。
李晋听不到他的回复,转了话题。
“今晚的投诉人,是郗小姐。她那里,要不要我过去解释?”李晋说。等着他的指示。
“不用。”董亚宁说,停了停,“郗小姐那里,明早我亲自去。”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七)
他把话筒放下。
从耳朵到腮边,滚烫。
他搓着脸。
渐渐的半边脸就像被谁抽手打了一个耳光似的,火辣辣的发木。
他抬脚便是一下,面前的茶几受到震动,使出去的力气泥牛入海。他又踹了一下,茶几上的一套水晶杯壶终于跳了跳,纷纷落落的掉在地毯上……
晚上被叫回去,父亲板着脸教训他。这顿骂来的凶狠而又莫名其妙,他立时翻了毛。已经有很久不曾跟父亲那样对峙。这几年,父亲教训的对,他总是不发一语;教训的不对,他也极少反驳。争执,能避则避。但今晚他就像是一个躁郁症患者,在父亲骂完之后,就在父亲的新居的书房里,只有父子两人的时候,他对着父亲爆发了一阵大吵。
吵的毫无章法,逮住什么说什么,足足说了有三四分钟,胸口也不知淤积了多久的怨气,统统的都说了出来。
直到自己安静下来,看着坐在那里的父亲脸色铁青、胸口一起一伏、手都在颤……他忽然觉得宁可父亲拿了什么东西砸自己一顿。就像很久以前,抄起棒球棍对着自己的膝盖骨就抽,打到残了事。
到后来谁都不开口。父子俩静默的对了足足有一刻钟,母亲敲门进来叫他们吃饭,两人才解冻。
他哪儿还能吃的下去。又不得不坐在那里。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晚来的芳菲进门就知道苗头不对,不住的想办法帮他弥补,一顿饭吃的其累无比。饭后本来要一起去探望外公,父亲托词不舒服说他改日。
芳菲怪他。
他忍着没开口。
不料到了外公那里,又挨了一顿教训。
他继续忍着。
整晚母亲都没对他说过什么,见他挨训也只是在一边听着,并不帮腔。但在他要走的时候单独送他出来,到了说了句:“阿宁,我看,你还是离那孩子远一点儿吧。”
他装作没听到,头都不回的走了……
他的脸的确热。
但脑子还清醒,绝没有热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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