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巧那日凤梨苏只剩下最后一点,南小桃花与她明里暗里抢了许久,最后慑于她的yín威,只得铩羽而归。不料第二日,她两小袋凤梨苏便少了一袋。她将剩的偷偷塞进穆衍风行囊里,自己便没得吃。
算来算去,这凤梨苏并不是平白无故失窃,而是被南小桃花顺了去。
萧满伊缓缓抬起手,发抖地指着南霜,“你你你……”了半天,最后却是泄了气,埋头叹了声道:“算了。”那日她多买一袋,本就是跟小桃花赌气。
蜡泪静流,屋内影影绰绰。离萍将饭食送来后,将屋内四角烛火用细箸拨亮了些许。
三盘小菜,两碗鱼粥,一碗木耳汤。清香清淡,萧满伊披了氅衣,来自榻前与南霜一同用食,方吃了两口,她便只手拍桌,叹息道:“唉,没酒!”
南霜道:“你受了内伤,虽不严重,但亦要将养着。”
萧满伊瞟她一眼,忽问:“你曾经在京城,听说过一个‘舞天下’的舞馆么?”
南小桃花正在舀汤,动作顿了顿,溅出几滴汤水,她垂目道:“知道啊,大名鼎鼎啊舞天下。”
萧满伊得意洋洋道:“我就是那儿的。”
南霜将汤递给萧满伊,又给自己乘了一碗,继续听她说,“我曾经有个舞艺师傅,人好看,可xing格跟你一样傻气,跳舞比我还好,我这辈子有两个愿望,除了嫁给衍风,就是跳出跟她一样好看的舞。”说着,她伸手将筷子一抛,银亮的筷子自空中挽出朵花式,似鱼龙灯舞,星光如雨。
名震天下的“惊鸾曲”,便是以一人之姿,方寸之地,舞出气象万千,繁花似锦。
萧满伊接住筷子,顺势夹菜放入嘴里,咀嚼几下又道:“可惜衍风喜欢杜年年,真应了江蓝生这个乌鸦嘴那句‘追夫前路多舛,有妖魔鬼怪狐狸jīng’。”
南霜这才抬头,惊愕道:“穆大哥喜欢杜年年。”
“对啊!”萧满伊赌气地将筷子一放,闷闷道:“我也原以为他接近杜年年,不过是为了探清她武功套路,谁知今日明明是杜年年伤了我,他却反过来怪我。”说到这里,她俯身将头搁在桌上,摇摇晃晃地唱:“东风恶,欢qíng薄啦嘿~~~~~”
南小桃花连忙帮她推开饭碗,又好奇道:“可是穆大哥娶不了她啊。”
萧满伊猛地抬头,“啪”一下敲桌:“说得好!我也是这么合计的!所以我一下就不难过了。”她说“一下”的时候,语气的调子一转,仿佛真有千斛chūn晖照入晦暗心间。
瞥见小桃花抿嘴困惑,一脸讨教的神色,萧满伊又道:“你想啊,方才江蓝生说,杜年年要么一辈子成废人,要么只能活五年。她选了后者,所以命不久矣,她那么可怜,又与衍风两qíng相悦,那嫁便嫁了吧。可衍风还要活一辈子啊。我都想好了,这五年,我就不远不近跟着,杜年年在世,我便不去搅扰衍风,杜年年若去世了,衍风肯定难过,这时我再去找他,好好陪着他。”
萧满伊所说之言,南小桃花并非全懂,然而她心底只觉怔然,好半天,她嘴角只滑出一个字:“你……”
萧满伊又嘿嘿窃笑:“我自有打算。”说着她又放低声音,凑到南霜耳畔说,“人难过的时候最脆弱了,这时只要有人在身旁陪着他,他便很容易依赖那个人。衍风真是,活到现在,还是铁金刚蟑小螂一个,我只等他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啦。”
“可是……”南霜抿着唇道:“为何要这样呢,这样辛苦?”
仿若她的娘亲花月,直至生命的最后,也qiáng撑着为南九阳,舞出惊世骇俗的一曲惊鸾。
萧满伊大言不惭道:“这就是喜欢啊。”她对南霜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又立马解释道:“不是亲人朋友间的喜欢,是男女qíng爱。”
南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就是喜欢啊……”她沉吟片刻,又将萧满伊先前的话默记一遍:“杜年年只能活五年,可衍风还要活一辈子啊。他们两qíng相悦,那嫁便嫁了吧。我都想好了,这五年,我就不远不近跟着。杜年年在世,我便不去搅扰衍风,杜年年去世了,衍风肯定难过,这时我再去找他,好好陪着他……这样,就是喜欢?”
萧满伊颇为赞许地点头道:“是的是的,不过qíng爱的学问大着呢!”
南小桃花极其兴奋,仿佛触到一个莫名的世间,里面竟是光怪陆离的繁华盛世,她闪忽着双眼道:“教我教我!”
萧满伊高深莫测点点头,嘿嘿笑道:“过几日,江蓝生带我们去戏园子,等看几处戏,我再跟你好好说说,你就明白啦!”
南小桃花兴奋异常点点头,也嘿嘿笑道:“好啊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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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很多年后的江湖史上,有这样一段记载——江湖女魔头南霜,号南水桃花。形容倾国,武霸天下,惊世骇俗,xingqíng莫测,为人yīn毒,是为武林之头号公敌。后遁去,杳杳无踪。
这段文字后,笔者又长篇大论地记录了南霜从一届无名小桃花,成长为惊世魔头的传奇故事。其间跌宕起伏,险象环生,人与人之间,亦是勾心斗角,口蜜腹剑。
后有一日,这卷江湖史落入了大名鼎鼎的霜魔头手中,她信手将其翻完,大呼六月飞雪,血溅三尺白绫。武霸天下是真,沦为公敌是迫不得已,勾心斗角纯属凑巧,yīn毒莫测全是空xué来风。
当南霜郁郁不得志地回顾自己几十年的光yīn,她觉着自己一生,就是一条被误会的命。从祸水桃花,到yīn毒魔头,全然与她老实憨厚的本xing相去甚远。
当她汲汲寻求此误会的根源时,她不得不将所有误会归咎于当初房事事件闹出的笑话。毕竟若无此事件,她便不会成为南水桃花,便不会成为众矢之的,更不会吸引武林各界的眼球。
名声这种事,是水涨船高,人一旦出了名儿,做件jī毛蒜皮的小事,都可以掀起轩然大/波。
她不就是改嫁么,她不就是改嫁了几次么。
再有一日,南霜的相公安慰她,说:你且细读,这本江湖史,还是相当考据的。武霸天下不假,形容倾国是真,至于莫测yīn毒么,你确实是个很难定xing的人。
南霜的莫测,在于她将一些对立的特征,完美统一结合于自身。
有奇人譬如萧满伊,xingqíng单纯执着,坚韧不拔。
有奇人譬如于桓之,xingqíng冷静温柔,高深难测。
有奇人譬如江蓝生,xingqíng轻佻开朗,心机深沉。
与南小桃花接近一点的是穆衍风,此奇人矛盾一些,xingqíng大度,胸襟广博,时而别扭,死不认账。
可怪异如南小桃花,堪称世间之极品,一方面,此女聪颖绝顶,才华深藏不露,xingqíng随和善良,遇事dòng若观火;另一方面,此女憨厚傻气,做事笨手笨脚,好奇心重,时而顺些小物什耍些小伎俩,遇事极为迟钝,容易误入歧途。
那段南小桃花住在流云庄的日子,便是这矛盾人格的鼎盛时日。且说当日萧满伊与南霜大谈男女qíng爱一事,南小桃花兴奋如百爪挠心,二女畅谈到深夜,直至体力不支,双双睡去。
冬日天亮得晚,待朝阳流金,廊檐滴露,辰时已有三刻。
南霜因与萧满伊兴致勃勃聊了一夜,又迫切想逛戏园子,睡了不过三个时辰便起了身。
前日流云庄遭变故,但庄内上下极其镇定,第二日,除了一向清冷的沁窨苑忽而多了几个人住,一切如常。
萧满伊还在睡,南霜轻手轻脚帮她掖了被子,又蹑手蹑脚去了外间,提醒丫鬟去煎药,这才出了屋。
沁窨苑庭院深深。朝阳并未全然挣脱云层,一缕光只点亮花圃一角,数朵红梅开。雪停了,地上还是湿漉漉的。窨玥池静水流深,池畔小桥上一人漫步走过,携了书卷,像画中仙一般。
于桓之在石桥上福至心灵般一愣,转头果然瞧见南霜站在屋檐下抿嘴贼兮兮地瞅着他。他亦云淡风轻笑了笑,朝南霜招招手。
南小桃花近日不知为何,一见到于桓之就由其开心。
曾有一日,天水派来客,南九阳几位狐朋狗党见了南霜皆说:“好乖好乖。”南九阳得意笑道:“这是我的开心果。”
南小桃花想,如此这般,于桓之当是她的开心果罢?
她乐颠颠跑到石桥头,瞧见于桓之眼角黑晕,问道:“桓公子昨夜未睡?”
如此中规中矩的搭讪,于小魔头自是不满,他弯起眼睛,半晌高深莫测不做回答,过了会儿,忽然唤了声:“霜儿。”
南霜愣住。
于桓之走近,解开月色披风,抖了抖,那披风自空中一拂,如皓月流晖入了人间,南霜只闻得一股薄荷清香融融暖意铺洒而来。
于桓之靠得挤进,他垂目将披风的带子为南霜系好,脸上不见笑容,可神色很温柔,“当心着凉。”
南霜的心噗通一跳,耳稍隐隐发烫。她伸手揉了揉耳朵,抬头望见于桓之温润如玉的面容,一滴露水凝在他的额发。
南小桃花一怔,竟不自觉抬起手帮他将那滴露水拭去。于桓之的额发轻拂,眼神忽而变得十分迷离。南霜拭去那露水后,又兀自掀开他的发,牵起衣袂,帮他将额上的点滴凝露擦了擦。
窨玥池,风动水。树影扶疏,万里青天。
一滴凝露滑过南霜的手背,如夜明珠滚落玉盘。于桓之执起那手,牵至唇边,在湿润的指尖上轻轻一吻,似将一股激流注入南霜的血脉。
她通体打了个激灵,却更是满心欢喜地注视着于小魔头。
于桓之愣然苦笑,扣手敲在她额头,轻叹一声:“怎么也不知拒绝?”
南霜道:“啊?”
于桓之又叹一声,问:“若是他人对你这样,你也不懂得拒绝么?”
南霜又道:“啊?”
于桓之笑起来,无奈道:“算了。”他侧目看了眼正房,对凝眸深思的南霜道,“杜姑娘命悬一线,这些日子,我与少主需得守着她。”说罢他静看了南霜须臾,失笑道了声:“老实些。”绕过她回房去了。
刚走了两步,袖口却被牵住。
于桓之错愕地回头,却瞧见南霜一脸恍然大悟地对自己说:“若是他人,我会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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