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春_沉筱之【完结】(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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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桓之笑意盈盈地说完,却在瞧见南霜神色的那一刻愣住了。

  还是头一回,他在南小桃花的脸上看到这样动容的神qíng。

  她的眼里有水光,嘴角的微笑有苦意,双唇颤动了一下,却又开心笑起来:“你说,我的桃花印记,是大俗大雅的一色chūn?”

  第39章

  神州大地,处处是滋生八卦的膏腴之壤,江湖也不例外。

  南霜自小盛名在外,“南水桃花”一方面让她成为无数江湖儿郎梦里的**窝,另一方面却令无数闺秀碧玉对她嗤之以鼻。

  不过南霜不在乎这些,就像有的人天生凉薄,她是天xing淡定,总能以她独到的方式,四两拨千斤地化gān戈为云烟。

  南小桃花以为,在她顺风顺水的生涯里,唯有两件往事,令她久久不能释怀。

  这两件都跟花月有关。

  花月是舞者,舞姿倾城倾国,一曲惊鸾被她跳到极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她私底下的xingqíng,比南小桃花还要憨厚傻气。

  据说当年南九阳追花月,只用了统共不到一月时光。

  那时京城正值炎夏,花月舞完一曲惊鸿,粉汗淋漓,瞧得南九阳南公子是**蚀骨。他立马差人去查了花月的底细。当管事将孤儿花月的生辰八字送到他手里,一条计谋也渐渐在南九阳心底应运而生。

  三日后,当朝新科状元南九阳带着相士家丁,纷纷涌至舞天下,花月甫一出屋,南公子就上前握着花美人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妹子。

  他本以为花姑娘见了这番阵仗,定要吓得退避三舍。岂料此女并非常人,眨巴着眼瞅他,半晌还叫了声大哥。

  南九阳傻了,即便后来他知道,花月管不认识又面善的的人全唤大哥。

  不过既为状元,就必定是见过世面的人。南公子很快镇定下来,摆了摆手,相士呈上生辰八字,家丁掺着老妇人,一口咬定花月就是南九阳失散多年的妹子。

  花月当时也一头雾水,不过她以为,平白无故多出一位兄长,也终归是好事,继而嘿嘿笑着露出小虎牙,与南九阳称兄道妹。

  南九阳是一位深明大义的状元,晓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道理。

  他认亲之后,对花月说,“你长年住在舞天下,定有些感qíng,我虽是你新生兄长,也不愿见你有甚割舍,不若你留在此处,我常来探你便是。”

  花月笑道:“甚好甚好。”

  男追女,有两个招数百用不滥,一是以退为进,二是yù擒故纵。南九阳双管齐下,效果自是好得很。

  炎炎盛夏,新科状元郎每日下了早朝,办完公务,便心急火燎地往舞天下赶。赶到了也不急着绕去后园看花月,而是孤身一人蹲在天井廊下的yīn影中。

  每每花月从后园练完舞绕出来,便能见着剧烈的日光停在南九阳面前一寸。

  天井四壁萧然,连坐儿也没有一个。南九阳见着花月便兴高采烈跳起来招呼,唤她妹子。

  花月也叫南九阳大哥,见着他蹲得腿麻,走路都晃悠,心中总有出不出的滋味。花姑娘不是没有问过南公子为何不去后园寻她,南九阳道:“绕去后园,碍着你练舞;等在舞馆,又觉着隔得太远,不如来天井蹲着,腿麻些,心里总是踏实的。”

  彼时花月听了这些话,心中暖暖的,表面却只知嘿嘿冲他傻笑,笑得南九阳心里直叹气。

  南状元深谙为官之道,赴赴酒宴,收些小贿赂,懂得何时办实事,何时走过场,何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内外圆通的作风,受到朝中大小官员的欢迎,连九五之尊也不免赞叹一句:南九阳?老jian巨猾啊。

  是以南公子颇有些富裕。他日日遣着家丁,买上好的玉枕凉席,团扇丝绸为花月送去,还常常说那些朝官忒没眼水了,送我这等没用处的玩意儿,也只好拿来给妹子你消遣。

  花月理所应当地受了这些物什,还做了一盏宫灯,送给南九阳做谢礼。

  不过半月,两人便兄妹qíng深,难舍难分。

  七月流火,仿佛谁将人间放进锅炉,狠劲地蒸。一日,花月练舞出来,没有见着蹲在廊檐下的南九阳,心里琢磨着他可能有公务缠身。

  然而之后,南九阳一连三日也未来寻她,花月便有些着急了。她顶着烈日,跌跌撞撞地往状元府跑。府门前的小厮一见着她,叫了声哎呦,说:“谢天谢地,花姑娘你总算来了。”

  花月先嘿嘿笑了笑,心里又琢磨着不对,忙道:“我是来瞅瞅我大哥的。”

  小厮沉默半晌,领着花月入了府。

  正房内,南九阳昏昏沉沉躺在卧榻上,周围下人忙里忙外,换水扶额。花月战战兢兢上前,抬手一摸,额头烫得吓人。

  南九阳一把抓住那手,自睡梦里喊花月的名字。这是花姑娘第一次听见南公子没有叫自己妹子,心想他兴许是烧糊涂了。

  花月在南九阳卧榻边守了三天三夜。

  状元郎是在四日后黎明时分醒来的,他浑身乏力,脑子倒还清醒,瞧着趴在塌边朦胧睁眼的花月,说:“唉,妹子,我后又去查了生辰八字,发现我的亲生妹子,事实上另有其人,我得去寻她。”

  花月听了此言,咬着唇,半晌不语。良久,她又抬头微笑,小虎牙晶晶亮,嘴角梨涡像chūn日开得最艳的桃花,可是她说“甚好甚好”的时候,脸上分明闪过了一丝黯然。

  南九阳慌忙间便抓了花月的手,喊了声“月儿”,从chuáng上蹭一下坐起如有神助:“多日来,你虽不是我妹子,我却已将你当做自己至亲的人。况我每日去舞天下寻你,你来我府上住了些时日,待我把真正的妹子寻来,你岂不是要背负骂名。如此我毁了你的名声,让我qíng何以堪?”

  状元郎说完这些话,便着实后悔起来。

  他本来打算先装作去寻亲生妹子,待半月后归来,再跟花月说,妹子没有找到。而他的花姑娘,正好在这半月没有他的时日里,体验体验相思刻骨的曼妙。

  可今日他不慎打糙惊蛇,功亏一篑啊溃不成军。

  岂知花月在听完他这番言语后,只默默地坐在chuáng边,须臾她叹了声气,抬手拍了拍南九阳的胸口:“如此,只好委屈你娶了我罢。”

  平地一声惊雷起,将南九阳震在原处,他只开口讷讷道:“也只好这样了。”说罢,便又晕了过去。

  南九阳病好之日,便是二人的大婚之时。

  那一天,在南老爷子的记忆里,仍旧是生命中最热闹的一天。

  红尘软丈,香浮十里。灯笼长街,皓月漫天。

  锣鼓喧天地响着,他带着红花绸布,喜滋滋地骑着马,回头便见着摇摇晃晃的喜轿,里面坐着他的花姑娘。

  花姑娘戴着红盖头,定然在轿子里嘿嘿傻笑。

  这样回味无穷的一日,令南九阳在很久很久以后,还捏着小酒杯,独自坐在六角亭里晃头唱小曲:犹记当时,你我年少。盖头一掀,chuīchuī烛火。拉了帘子,扯了衣裳。**翻覆,翻覆翻覆,翻翻覆覆,再翻再覆……

  所谓天道酬勤,在南九阳与花月如此辛苦的劳作下,南小桃花终于第二年的chūn深呱呱坠地。

  那时桃花开满了京城,片片粉瓣飞舞。

  花月抱着小小的女儿,说不出的开心。

  窗dòng开着,几朵柔软的桃花飞来,带着几许chūn的暖意。南九阳说女儿该叫做南小桃,花月却坚持要唤她南霜。

  南九阳说你娘子,唤她桃花,是因为你笑起来,如桃花一般美。

  花月不语。

  南九阳又道娘子,你看咱家女儿,也生得如桃花一般。

  花月不语。

  南九阳拍案道娘子,南霜真是个好名字!

  花月嘿嘿直乐。

  南霜对花月的记忆无多。她爹娘的这段往事,亦是在带于桓之回京见了南老爷子后,南九阳才慢慢对她说起的。

  南小桃花出世后,花月做完月子便回了舞天下,后有一日失魂落魄地回了家,至此练舞练得更加辛勤。

  南霜两岁,见着在庭院中翩翩起舞的娘亲,也跟着手舞足蹈。她的身体柔韧,资质极好,小小年纪已显出绝代舞者的天赋。而花月见状却大惊失色,拿起木棍狠狠打响她的脚踝处。

  惊鸾曲,以原地的旋转腾跃而舞,舞出天魔之姿,舞出漫天华彩。

  花月伤了南霜的脚筋,纵使南小桃花穷尽一生,也无法跳出那样美丽的舞姿了。

  所幸年纪小,并不记事,这段经历小小桃花过一阵子便忘了。而令她刻骨铭心的是另一件事。

  南霜七岁,南九阳莫名辞官,选了处宅子建了天水派。

  那时,花月已练舞成痴,成日在舞天下,夜深才归家。

  一日天清气朗,南霜被花月叫进正屋,正屋的桌上有符并蒂桃花图。花月哄着南霜喝了碗甜水。甜水中下了药,南小桃花喝完,便恍惚睡去了。

  她是被一阵剧痛惊醒的。睁开眼时,看着花月用针在自己的锁骨下方,一点点刺着图,将血红的颜料,注入肌理之间。那惊人痛楚,令南霜望了叫唤,只愣怔瞧着花月留着泪,颤抖着双手,一点一滴刺着。

  南霜自此以后,再也不理花月了。

  一年后,仿佛是舞天下不再需要花月。她在家呆得时日越来越长。

  每日闲着无事,便遛到南霜的园子里,或是躲在墙角,或是掩在门边瞅着小桃花傻笑。瞧见南霜看见她,便说:“霜霜日后成了大侠,回家瞅瞅爹,孝敬孝敬娘。”

  有时她还跟小桃花说:“我瞅着那八哥要下蛋了,日后你养几只八哥,也不寂寞。”

  南霜自小xingqíng便是极好的,她心中虽与花月有了芥蒂,却并不真是生气。然而想起当日的疼痛,又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冲她傻笑。

  直到后来,南霜见她在石桌上舞了一曲惊鸾,力竭而死。

  那时又是一年炎夏,栀子花开正好,满园清香。

  南九阳自chuáng边握着花月的手,双眼因极度消受显得炯炯有光,他兴奋地说着这些年来,两人一件一件的往事,兴奋地说着他们的小桃花。

  花月jīng神好些的时候,便呵呵笑着应答他。

  有一天,花月把南九阳叫来chuáng边,道:“我瞅着这些日子,都是你在说,今天我跟你说好不?”

  都说人死前会回光返照,南九阳不是不知道,可他笑着说好。

  花月说:“我十九岁时,在戏台子上跳舞,看着台下坐了位看官,蓝段子衣裳,长得真是好看极了,我当时想,要是能嫁给他有多好。”

  “第二天,新科状元郎游街,舞天下的姐妹拉我去看,我又瞧见他。他穿着官服,仪表堂堂。我当时又想,他长得可真好看,要是能嫁给他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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