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一辈子,无父无母,师父也去世了。你本来坚韧,是个蒸不烂,煮不熟,响当当的铜豌豆。不过做人么,就要有个做人的样子,有个人放在心里牵挂,是件顶幸福的事儿。还好你遇见了我,日日都过得开心。嗯,还好你遇见了我,以后有我一直牵挂你,不管你去了哪里,huáng泉也好,天宫也罢,也总会是开心的……”
门外忽然传来细碎的敲门声,穆衍风将萧满伊的手握了握,起身去开门。
日破云出,天外层云舒卷。
门外站着南小桃花,她还穿着昨日的劲衣,双眼通红,眼底泛着黑晕,见着穆衍风勉qiáng咧嘴一笑,唤了声:“大哥。”
穆衍风瞧见她的模样,亦笑了,说:“霜儿妹子睡不着?”
“嗯。”南霜点点头,“睡不着,我来瞅瞅烟花和大哥。”她顿了顿,咽了咽口水,似要把苦楚都咽进肚里,唯留一抹勉qiáng的微笑在唇边:“大哥还难过么?”
穆衍风亦勉力笑了:“不难过。霜儿妹子也不要难过。”
“嗯, 我也不难过。”南霜道,“我就是睡不着,来找大哥一起聊聊烟花的事。”她说着挠了挠头,“不知怎地,就忽然很想聊聊。”
穆衍风一怔,良久点头道:“嗯,好。”
在起身去开门的刹那,穆衍风没有看见,有一滴泪水渗出萧满伊的眼角,滑过脸侧,渐渐gān涸。
第51章 …
*
“我记不清初相遇时的具体qíng景了。”穆衍风说,“我和她的事,总是她记得比我多。”
即使是晴天,空气里也有化不开的寒意。腊梅参差在枯枝间,芬芳袅袅。一弯池水曲折流向外苑。
南霜与穆衍风就在池水畔的腊梅树旁,泥地沾了夜雪,还有些发cháo,两人似无知觉般盘腿坐于地上,不管不顾地说着话。
“我只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在跳舞。”穆衍风拾起根枯枝,在地面画了个菱形:“舞台是这样的。她那时还很威风,得意洋洋地与人说,若她跳满整个台子,便与她些银两作盘缠,她要游历天下。”
“嗯。”南霜点点头,“烟花一直很威风,她的惊鸾曲跳得好看,水袖舞一舞,整个台子都是她的身影。”
穆衍风冲南霜一笑,目光停在迎着阳光的一束花枝:“那年我站得远,没有看清。后来见她水袖如飞,果真跳得好。我心里想,这小姑娘自己出来赚银子,也是个苦命人,便随手掷了包银两给她。结果第二日,却有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上门找我……”
“那小男孩是烟花扮的吧,我瞅过她扮男装的模样,真是又威风又好看。”南霜咧了咧嘴牵出一个勉qiáng的笑容,眼神却不由落在地面。她亦拾了根枯枝,在菱形的舞台旁,画了个碗,“那时我在凤阳的醉凤楼见她,她也在跳舞,跳得可真好看。水袖一下子舒展开,像节日里的烟花忽然绽放在夜空。后来我便叫她烟花。她很生气,因为她把烟花理解成了烟花女子。”
“有一次,满伊来找我,说衍风,我虽然常常去烟花之地跳舞,也不过是为了赚些盘缠,活得威风一些。有的事qíng,不得已而为之,你可千万不要把我与烟花女子混为一谈。”穆衍风低低笑了两声,“想必她心里,对烟花这个称呼,是极其忌讳的。”
“嗯,她为了报复我,就唤我作祸水,我也不介意。我觉着名声都是身外物,她叫我祸水也挺亲切。后来我们做了朋友,她说从今以后,不叫我祸水,要唤我桃花。我心里还觉着有些遗憾,毕竟只有她一人唤我祸水,独一无二的。”
“她这丫头,时常自作多qíng。不管不顾给人起些称呼,自来熟。”穆衍风苦笑着皱皱眉。
“她唤我桃花,我骗她说我习惯了叫她烟花,改不过来。其实我不是改不过来,我觉着烟花这名字跟她合称。她跳惊鸾曲时,像烟花绽放一般,她长得也如花一般好看,脾气也跟烟花一样咋咋呼呼的。”南霜抬起枯枝,指了指泥地上画好的碗,“我在凤阳的喜chūn客栈顺了个碗,烟花说,我瞅到好东西就顺。其实有的时候,我会留点银子的,我都没告诉她。那个碗我着实喜欢,碗身上画着桃花。后来我见着桓公子会画画,便想请他在桃花旁边画几朵烟花,一并送给她……”
“说起来……”穆衍风眼神动了动,温和有光,“说起来小于也与萧满伊一般,年少受了很多苦,都自己一并承担。我最初也不待见他,不过后来对他倒是渐渐佩服起来。有的人,遇到苦头,便一蹶不振,不过小于没有,他努力习好武艺,将珍惜的人放在心里。这点倒和满伊像,即便困苦重重,亦无惧无畏,一往无前。”
“嗯,烟花与我说过。她说流云庄里,所有的人都跟她相熟,唯桓公子不得接近。我当时为她为何,她说桓公子遭遇跟她挺像的,人却不如她坦率,常常摆出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南小桃花说到这里,又不禁嘿嘿笑起来, “其实桓公子人好得不得了,烟花不了解罢了。”
穆衍风抬目望着南霜,她的头发还有些蓬乱,由于一夜未睡,满脸憔悴的神色,不过笑容很明亮。
萧满伊也有这般明亮的笑靥,她会摆姿态,会逞qiáng装威风,不过她与南霜一般,因为心底明净,所以有单纯无杂质,且十分明亮的笑容。
“霜儿妹子……”穆衍风道,他伸手帮她理了理鬓边蓬乱的发,“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见南霜愣然瞧着自己,他又沉然说:“小于是我的此生挚jiāo,就像满伊于你,若你不好好保护自己,他一定会难过。小于与满伊一样,年少困苦,他日后应当得到幸福。”
南小桃花曾以为,自己虽一直过得开心,可花月早逝的遗憾,终让她的人生不算完整。
而今日,她方得知,若横向去看一个人的生命,多多少少都有些缺憾,可贵的是,即便有了这诸多的缺憾,诸多的失落,还有人与你走在一起,有人与你相知相惜,有人即便在自己艰辛的时候,企盼着你能开心快乐。
就像萧满伊常常与她吵嘴,却在最危难的关头,让于桓之与穆衍风都赶去云上镇救她,自己一人面临生死之劫。
就像穆衍风与她萍水相逢,两人因志同道合而结拜为兄妹,可他在她遇难时,不顾圈套不顾安危地来救她,当他心中痛苦难当之时,依然笑着跟她说,希望妹子可以开心,小于可以幸福。
南霜觉着心底热乎热乎的,眼中却有泪水打转。
几天前,于桓之与她说,她脖间的桃花印记好看,如她的人一般,是大俗大雅的一色chūn。
于小魔头不知道,这一色chūn对于南霜来说,实是一段不堪的回忆,实是一场横亘在她与她娘亲之间的劫数,令她懊悔万分。
然而今日,南小桃花觉得于桓之所言却有几分道理。
当过往褪色时,连缺憾都成了本来的样子。可生命不息,总有新的人机缘巧合地走入自己的生命,渐渐变得重要。这些人赋予了她所见所闻的一切物什新的意义。这些意义,如忽然乍泄的chūn色,明媚异常。
于桓之说她脖间的桃花印是一色chūn,而出现在她命途上,与她同喜同忧的萧满伊,穆衍风以及许许多多人,又何尝不是自己的一色chūn。
“在想什么?”见南小桃花失神,穆衍风问道。
南霜抿了抿唇,自池畔拾起一块石头,在地上曲曲折折画了一道痕:“夏日的夜晚,天空很清晰,看得见星河,如这样一般曲曲折折。”南小桃花说着,有放下石头,拾起树枝在长河上点了几点:“河里有很多星星,闪忽闪忽的。”
她抬头,将树枝放在一旁:“我在想,大哥与烟花,还有桓公子,就像这些星星一般,是我南桃花的一色chūn。”
穆衍风无奈笑了,他抬起手中的木枝,敲了敲地上拙劣的星河:“这起得什么名字。”
南霜一本正经地摇摇头: “你想歪了。不是一色chūn光,是一色chūn意。不过桓公子说,一色chūn,是个大俗大雅的名字,我亦觉得如此。我觉着大俗大雅,就要喜庆,祥和,欢快,并且坚忍不拔。”
穆衍风闻言,抬头怔怔地看着南霜。
南小桃花继而又道:“你们是我的一色chūn,所以你们一定也要过得喜庆,祥和,欢快,坚韧。烟花做到了,并且做得很好。大哥也要做到。”
风过庭院,日影晃动。腊梅香扑鼻而来,池水淙淙地流入苑外。
穆衍风抬头时,笑得很温和。他这日时常露出这样的笑容,有些疲惫,有些沧桑,却很暖心:“嗯,大哥听妹子的。”
南小桃花亦笑得明媚:“有件事妹子还没跟大哥说。”
穆衍风点点头,拍了拍染了灰的手,道:“你说。”
南霜的神色忽而有种诡异的喜悦,她道:“我瞧上桓公子了,预备着将他带回去让我爹瞅瞅……”话到一半,南小桃花忽然又拧起眉头,喃喃自语道:“不过也不急于一时,怎么得也得等大哥开心了,武林英雄会结束了,大哥成盟主了。到时候大哥便能一起跟我回家让爹瞅瞅……也不行,若是爹两个都瞧上了的话……”
穆衍风倏然笑起来,道:“不必如此深谋远虑。等近日的事告一段落,你二人便即刻成婚,想必满伊她,也很希望看到你们能在一起。”
南霜道:“以后我不但会好好保护自己,还会好好保护大哥与桓公子。说起来我还得谢谢烟花,便是她告诉我如何才是喜欢一个人。”
穆衍风“哦”了一声,挑起眉头问:“她如何说的?”
南霜听了此言,却忽然怔住了。
枫和苑又恢复往常的寂静,只有翩翩落梅似金,坠在地面,坠入池中,随水飘逝。
穆衍风的神qíng沉静下来,他抬头望着天边淡而又淡的 云丝,万古长空,而风月,只有一朝。
就在他以为南霜因提及萧满伊又难过时,南小桃花却静静开了口:“那日杜年年走火入魔时,大哥匆忙赶过去。烟花见你这般着急以为你不喜欢她……”
——穆大哥喜欢杜年年?
——对啊!我也原以为他接近杜年年,不过是为了探清她的武功套路。谁知今天明明是杜年年伤了我,他却反过来怪我。东风恶,欢qíng薄啦嘿~~~~~
——可是穆大哥娶不了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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