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春_沉筱之【完结】(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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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站在廊檐之下,将声音压低,隔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庙中人并无法听清他们所言。

  南霜又问,“那方才桓公子说,转月,清歌,泪满襟,是什么意思?”

  “是我一直摸错了门道。”于桓之道,“我只顾着去想整句话的含义,却未去注意字眼。”

  “转月指转月谱,泪满襟,大抵说的是方才满伊所言的‘步月登云’到‘月华满天’的一段曲调。这我能猜到。”穆衍风道,“可清歌,指的是什么?”

  “呀!”南小桃花蓦地叫出声来:“南朝……”

  于桓之点点头:“少主可还记得‘转月’一书之上的拳法,花鸟图,和琴谱?”说着,他的目光落在纸页上渐成的曲谱,“五步拳法,缺了其一,便是要告诉我们,转月谱中,亦有五缺一之物。古来曲调,分宫、商、角、徵、羽五个音。我查过转月书,后面的曲谱亦是五音之中少了一个。”

  “我从前想得过于分散。只知拳法和曲谱之间,有五缺一的关联。每个曲谱,对应一幅画。而我以为,惊鸾曲既为舞蹈,对应的当是那拳法,岂料并非如此。”

  “少主说的不错,转月清歌泪满襟。‘泪满襟‘三个字,指的便是这一段曲调。而这段曲调之所以怪异,是因为缺少一个音。”说到此,他顿了顿,“转月曲源于南朝。而在南朝,清歌,亦称为清商曲。这段曲谱,缺的,便是一个‘商’音。”

  萧满伊听了,手中动作却顿了顿,抬目道:“可是历来琴曲千变万化,便是你找到了这个‘商’音,如何填音入调,引调入曲,光是变化就有成千上万种。”

  于桓之清清淡淡笑了,目光落在南霜的左肩上:“可还记得,每个曲谱,都对应一副花鸟图?”

  南霜一怔:“桓公子是说……一色chūn?”

  “便是一色chūn。”于桓之笑道。

  第86章 …

  *

  雨水挂在屋檐上断续下落,南霜下意识抬手覆上自己的左肩。

  经年累月,那朵桃花印记已然褪色,淡淡一抹粉,曲曲折折的枝,在白皙的肌肤上如诱人的chūn/色,以至于于桓之每每看了,都忍不住深吻上去。

  当年花月为她刺上印记时,这多桃花红承载的是人生第一份疼痛。多年后,她遇上了于小魔头,那人告诉她这桃花好看,是大俗大雅的一色chūn。直至今日,南霜嫁了人,方才明白昔年苦痛是为了将秘密埋在这印记之下,当众人走投无路之时,为他们指引一线生机。

  南小桃花有些恍惚。她想,大概机缘总会在不经意时植根于生命中,代之而起的命数也变得多姿多彩,柳暗花明。

  片刻,她嘿嘿笑了,说道:“待回了京城,我也想跟桓公子一起练暮雪七式。”她望着满天满地的雨丝,咂咂嘴,“毕竟这武功谱,跟我这般有缘。”

  于桓之的神色有些诧异,倒是萧满伊欢喜地点点头,鼓励道:“好!桃花儿,你练了暮雪七式,咱们一起去教训欧阳岳那老贼!”

  众人天黑下山,一路倒是平平顺顺。雨在中夜停了,东方发白时,天边月几乎要化在朦的黎明里。

  他们是绕过云上镇走的,一路疾行,才赶到苏州城外的一江水岸。

  江蓝生一路上,倒不如他人慌乱。毕竟他跟着帮上一程,不过是为了跟于桓之换得《转月谱》。而武林是非,他无论作为王爷,还是皇子,断断是不想再牵扯其中了。

  朦胧的天色中,江水烟波浩渺。水岸边一个小渡口有两个人影。见众人走近了,那两身影先是一愣,接着连连挥手冲众人招呼。

  穆衍风蹙了眉,沉声道:“姐姐,姐夫。”说着,他赶忙迎了上去,“姐姐,姐夫,你们怎会在此?”

  穆香香与宋薛见了穆衍风,似是松了口气,道:“风儿你总算来了,我们等你老久了。”

  穆衍风闻言又拧起眉:“流云庄……果然遭难了吗?”

  穆香香侧目望着雾气中的山峦,眼中浮起水光,道:“风儿,你跟gān儿子,可千万不要回庄。”

  晨风chuī来时,穆衍风埋下头,细碎的额发微晃,遮住他的神qíng:“不回。姐,我与小于去京城,你和姐夫与我们一起罢。”语毕,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竟是一脸轻松的表qíng。

  穆香香忽而很欣慰。这才是他的弟弟,即便天大的难事到了眼前,亦有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勇气与魄力。

  于桓之也走上前来,微微躬身施以一礼:“大小姐,宋公子,少主所言甚是。”

  然而等了良久,穆香香却并未回答。她抬目望着于桓之身后的萧满伊和南霜,欣慰一笑:“不了,日后有萧姑娘照顾风儿,我很放心的。”

  穆衍风怔然,上前一步直愣愣望着他们手上的行囊:“那姐姐和姐夫去哪里?”

  穆香香的声音有些哽咽,煞白的手指挽上宋薛的臂弯,片刻后却笑了:“我们去襄阳城啊。”

  宋薛闻言,嘴角勾起的笑容,他伸手拍拍穆衍风的臂膀,道:“风儿,我是襄阳人啊。流云庄遭难,我带着你姐去襄阳避一避。”

  “可是……”穆衍风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也好,我与小于这趟去京城,危险重重。姐姐和姐夫若跟着我们,也会涉险。不若去襄阳避一避,待风波平定,我再去接你们。”

  宋薛会心一笑:“风儿如今镇定从容,义薄云天,颇有盟主气度。你姐姐与我见你如此,倒也能够放心。”

  穆香香却垂下眸,目光有些慌乱,她探手从行囊中掏出一叠银票,递给于桓之道:“带着吧,路上好用。”

  于桓之眉头微微一蹙,并未伸手去接:“若我们带了,大小姐和宋公子又如何?”

  岂料宋薛却哈哈一笑,说:“小于,我们身上仍有银两,再说了,我宋家家底殷实,此不过区区百两而已。”

  穆香香闻言亦笑说:“瞧你,成日成日地炫耀家乡好,要带着我去看,今日该开心了罢?”

  天末起风,随风而至的还有第一缕朝霞。

  穆香香的眼中始终有水光,倒不如宋薛笑得硬朗。水岸边的木舟摇了两下,船夫走出来催促了一声。

  穆香香让穆衍风先走,她抬手拭泪,说是从小到大,未与亲弟弟有过别离。

  小渡口上一阵沉默。穆衍风和于桓之都缄口不言,只有宋薛的笑声朗朗,笑穆香香傻气。

  于桓之是在离开水岸的百步后,觉察出不对劲的。

  天在一点一点亮起来,他忽然顿住脚步,看向穆衍风,“少主。”他唤道,声音已然沙哑,“方才……大小姐和公子。”

  穆衍风也顿住脚步,他的影子被日光拉长在长长的青石板路上,显得有丝寂寥。

  “你说。”穆衍风道,而他却不曾回头。

  南霜感到于桓之握着她的手颤了一下,“方才,大小姐和公子,立在原地,未动过一步。”他顿了顿,吸了口气,“他们指尖有发白的迹象。这世上有种毒,叫做七步散……”

  于桓之的话未毕,穆衍风忽然掉转头,朝小渡口处疾奔过去。

  他的心思太乱,连轻功都忘了使。

  七步散乃世间剧毒,中毒者,七步之内,必会身亡。

  轻舟一叶飘dàng在水岸,舟头上的麻绳上系在岸边的木桩上。

  “姐——”穆衍风嘶喊一声,玄色衣袍盛满了风,他足尖顿地飞起,拔剑而出,落地的同时,一剑贯穿那船夫的心脉。

  汩汩流血涌出,船夫倒下之前,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微笑。

  穆衍风明白,岸边除了穆香香和宋薛,只有一个船夫。中了七步散后,中毒人不能步行七步以上,因此下毒者,必定是那位船夫。

  宋薛却在船篷内回过头来,清清淡淡笑道:“风儿,你杀了他,谁带我与你姐去襄阳呢?”

  “哐当”一声利剑坠地,穆衍风屈膝直直跪在渡口,他垂着眸,握紧的拳头青筋毕现:“姐,姐夫……”他道,声音颤抖又沙哑,“风儿不孝,未能及时赶来,我……”

  “哪里是风儿的错。”穆香香道,“流云庄此番遭劫,我未能及时保住庄中弟子,还要让风儿担待。”

  “姐……”穆衍风又唤了一声,“你们别走了,跟我一起去京城。我……我和小于背着你们去,天下之大,七步散必有解法。”

  “不了。”穆香香淡笑起来,她抬眸往穆衍风身后望去,唤了声,“gān儿子。”

  于桓之的喉结动了动,沉默地走上前来,撩了衣摆,与穆衍风并肩跪在轻舟之前:“流云庄昨日便遭难,大小姐与公子……”他的声音也是沙哑的,“大小姐与公子若非在渡口等我们,送这些银两,恐怕也不会中七步散之毒。”顿了顿,于桓之又道,“因此,桓之也愿意和少主一起,将公子小姐送至京城,哪怕路途艰险……”

  “别胡闹。”宋薛轻斥的语气中,却带着几分苦涩,“桓之,风儿感qíng用事,你也要随他一起吗?流云庄此番遭劫,能雪恨的只有你二人。京城此去,危险重重,我与你姐七步已走六步,随你们去,无疑是个包袱。你二人本就要保护霜儿和满伊,若为了我们再分散jīng力,到时只会得不偿失。”

  “我也不想去京城了。”穆香香道,“桓之,我总叫你gān儿子,其实我与宋薛在心底,一直将你当作自己的亲弟弟,和风儿一视同仁。如今……”

  “我明白。”于桓之又哽咽了一声:“姐姐,姐夫。”

  穆香香欣慰笑了,她道:“风儿,帮我们把船头上的绳子斩断吧。”

  “姐——”穆衍风猛地抬起头,却见穆香香与宋薛十指相扣的手,她依偎在他怀里,神qíng有些无奈又有些欣然:“我脾气不好,嫁了相公三年,一直不够温婉体贴。相公在襄阳本有家业,却一路来到流云庄,帮我一起打点前庄琐事。”

  “这三年,相公总说襄阳好,要领我回去看看,拜见岳父岳母。不过我一直懒散,百般推脱,相公即便再思念故土,也一直由着我。”

  “我一生平平顺顺,大富大贵,还有个如此出色的弟弟,如今想来,也就这事让我懊悔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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