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尚宫穿着一件深褚色掐灰边的灰鼠棉缎袄子,精神和气色显得十分好。
方尚宫尝了一口茶,这倒是今年的茶,但是并非上品。
她问:“我怎么记得你原先说想出宫的,还说老家有几个侄子,回去后总能有一口安乐茶饭,怎么却没有走呢?”
孔尚宫苦笑着说:“那是我一厢情愿了,和哥哥们幼年就分开了,嫂子们更是陌生人一样,更不要说隔了一辈的侄子了。我往老家去了信,他们回信打听我有多少积蓄……算了不说了。永安宫现在可是手掌大权了,以后我们慈云宫只怕还有事求到你面前呢,到时候还盼着你看着旧日情分上,多少照应一二。我们主子这么些年就是这个性子,这些年不见外人,不跟人说话,越发连旧相识都不认得了,并不是有意怠慢你,你可别往心里去。”
方尚宫当然要客气一二:“这是哪里话,康太妃虔心向佛这在宫里谁不知道?我看她现在是越发超逸了,红尘俗事自然不放在心上。”
在慈云宫里待了半晌,方尚宫出来后又去了一趟玉景宫。
玉景宫里住着三位主子,一位算是有正经名号的张太妃,另两位也是先帝嫔妃,只是品阶低,也没什么宠爱,一直依附张太妃生活。皇上登基后也没有她们加封诰,玉景宫里的人含糊的称她们一声主子而已。
不过玉景宫比慈云宫却要热闹一些。
玉景宫地方没有慈云宫大,但住的人却不少人。平时张太妃带着她的两个伴儿,再找一个人凑局,就可以斗牌消磨一个下午。平时倘若有兴致了,也会凑在一起用饭。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张太妃精神气色都比康太妃要强得多了,见着方尚宫还有说有笑的。一样是守寡幽居的日子,她们过的比康太妃要强一些,打发辰光也好,苦中作乐也好,总归玉景宫里还有一丝鲜活气,还能听到说笑声。
从玉景宫出来,方尚宫站在宫墙边停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出神。
青言轻声问:“方姑姑是不是累了?咱们快回去吧。”
方尚宫点了点头。
青言赶紧小心的扶着她往前走。她今天跟着出来不图长见识露脸儿出风头,就为了一件事。
把方尚宫伺候好,别让她老人家有什么岔子。
青荷打发她出来的时候再三嘱咐,让她只要干好这一件事就行了,其他事一概不用她担心。
青荷还说:“方尚宫要是肯指点教导你一二,你就一辈子享用不尽了。”
☆、二百零五 年关
方尚宫看着走在身边的青言,这个姑娘还不错。有股机灵劲儿,但是心地又忠厚,也是从萦香阁一起带过来的人了。原先她不叫青言,叫陶凤,是后来改的名字。
今天往东六宫来跑腿,可以说是一桩很不讨好的差事了。很多人都觉得东六宫晦气,天冷,路又远,而且太妃们过的清苦,出手小气,有时候根本没有一文赏钱。就象今天,要不是因为是送年礼这样的大事,又是方尚宫亲自领头,所以他们不至于空手而归。
因为这个缘故,很少有人愿意往东六宫来跑腿的。
“你看今天那些人,觉得怎么样?”
青言没想到方尚宫突然问她这么一句话,怔了一下才说:“感觉……就跟前几天青荷姐说的一样,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混日子,人人都显得慢吞吞的,无精打采,老气横秋的样子。
“其实他们能够有今天,已经是不错了。你想想,和我一同进宫的人,现在还有几个活着的?和白公公、周公公那样的人一批进宫的太监,又有几个能象他们一样出人头地的?你有没有想过,等你到了他们那个年纪的时候,人会在哪里,又会在做什么样的事?”
这句话把青言给问住了。
方尚宫说完了却自嘲的笑笑:“看我,净说这样的话。大概是今天见了故人,所以难免感慨。你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这些事情现在自然不是不愁的。”
不,这话已经点给青言一个很紧要的道理了。
虽然这是什么道理她还没明白,可是她觉得方尚宫说的话很要紧!
青荷姐说的没错,果然方尚宫要是肯指点她一二,会让她少走多少弯路。
青言确实有些看不上东六宫这些人的,在她看来这些人已经老了,旧了,被所有人遗忘了,在东六宫的角落里慢慢发霉,腐烂。
可是和这些人年纪相当的,同时进宫的那些人又在哪里呢?
……他们能活着,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过人的本事了。和那些已经不知道埋骨何处的同伴们相比,他们当年也肯定是更聪明更识时务的吧?
康太妃象个活死人,张太妃笑呵呵的显得没心没肺。张太妃宫里的钱鲍主子和解主子两位看起来没脸没皮的,在张太妃跟前还没有尚宫姑姑体面,简直象两个丫头一样讨好殷勤。
但是她们都是当年从太后手里活下来的人。她们选择的活法让她们比别人活得长,活得好。
自己现在日子过的顺心如意,但将来呢?
将来自己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又能过什么样的日子?
青言觉得自己确实要好好想一想。
方尚宫回来去见了谢宁,把今天这趟差事简单的交代了一下。
谢宁本来不放心方尚宫这种天气出门,更何况东六宫又远。可方尚宫说,也是想借这个机会去见见过去的的旧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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