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是没有真心,只不过那真心没有落到自己头上。
“可能是我做人太不知收敛了,被人当成靶子,屡屡犯错,终于彻底失了宠。那时候我曾经想过,能出宫去,离开这地方再也不回来了。不过那念头后来是再也没有过。这回皇上说能放人出去,我没想出去,可是却忍不住要想,如果我当时没有进宫,现在会是什么样?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脾气不好,要是在宫外头嫁了人,只怕公婆妯娌姑嫂也要闹不和,不狠狠跌几个跟头再也不会学乖的。”
可她在宫里跌的跟头太大了,一跌下去,这辈子都爬不起来了。
高婕妤在一旁听着,怔怔出神。
陈婕妤这话,句句都是真心,没一点儿掺假。
真的就象从高婕妤自己心里掏出来的一样。
每一句都说到她自己心里了。
这些念头,她都有过。
为什么皇上不宠她?为什么皇上会宠别人?为什么她肚子不争气怀上不个孩子?
要是不进宫,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要是能离开后宫,以后又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一个人的时候,漫漫长夜孤枕难眠的时候,同旁人呕气的时候,生病难受的时候……这些念头就在心里不停的打转。
就象这次,皇上颁了一道这样的旨意,免了选秀,省得再有年轻娇嫩的小姑娘被选进宫来经受这种摧残。要将未承宠的宫妃放出宫去,应该也是出于一片好意,不愿意她们在宫中圈死……可是这其中肯定更多是为了贵妃吧?不愿意她再经受旁人的嫉妒和暗算,怕再有人铤而走险伤害皇嗣。
这里面没有她们这些承过宠的妃嫔什么事儿。当然了,伺候过皇上的女人,除了待在宫里,也只有往庵堂和道观里去了。
高婕妤心里乱得很。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出去,哪怕死也是要死在宫里的,只是管不住自己的心,总要胡思乱想。
陈婕妤看得出她心乱,反过来劝她:“天儿热,我看姐姐这些天精神也不大好,想必胃口不好,晚上睡的也不踏实。咱们的日子已经过得不错了,皇上宽厚,贵妃也是不用说了。有先头的例子比着,能比她待人再好的也找不出来了。旁人我不知道,就说我这里吧,我可是大大的得罪过她,还不止一次,要换了个心眼儿小的,我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儿享清福吗?我每日里吃的药就不是个小数目,要是贵妃不照应些,太医院能这么尽着供给吗?外头人家各有各的苦。小户人家愁生计,大户人家的女眷,日子过得也不舒心,一样是妻妻妾妾的一大堆,夫妻间净生龃龉,反目成仇的也不在少数,咱们这样就不错了。”
人总得知足。陈婕妤现在要说有哪点好儿,就是学会了知足。她的日子算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日子不如她的人多着呢。再说,曾经利用、暗害过她的人,现在也没落着好下场,她心气也渐渐平了。
“对了,高姐姐可知道那一位的消息?可好久好久没有见过她了。”
高婕妤知道她问的是谁,一边摩挲着指甲一边说:“这辈子你也见不着她了,要不是紧跟着过年,还有方夫人的喜事,她早没命了。”
不过这样被关着,不见天日,也不知道活受罪跟死比起来哪个对慎妃来说更难受。
现在宫里已经没人提起慎妃这号人物了,没有旨意明发,但谁都知道她形如囚锢,这辈子都没有重新出来的一天。
☆、四百二十四 玉镯
元昌十四年八月里,仲秋节之前,宫里又放了一批宫人出去。
说起来,这都是当今圣上仁德。虽说宫里放人是有定例的,隔几年就有一回,可往前数,那会儿放人都是把老迈不堪驱使的放出来。这些人在宫里待了一辈子,出来了既没个家可投奔,也没个营生能糊口,甚至有的人连在宫外如何过日子如何与人打交道都不会,放出去就是个死。宫里放他们出来也根本不是什么仁德,纯粹是觉得他们干不了活计,不愿意白养这么些闲人,是为了甩脱包袱才把人驱赶出去的。
当今宫中放人,却将那些年纪大些,无家可归不愿意出去的人留下了,却将更年轻些人放出去,好些宫女还不到三十岁,出去了再嫁个人也不成问题。还有人家打听着实信儿,请了官媒说合,好些宫人直接出了宫门就嫁了。
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回究竟放出去多少人,但有心人还是注意到,这回在宫籍上销了档的不止是宫人而已。有几个低品级的采女,宝林和才人都悄无声息的没了踪影。她们曾居住的宫室人去楼空,也带走了数年积攒的金银细软。
毕竟同守活寡的日子相比,有的人还是愿意离开这个大牢坑,带着一笔额外得赏的嫁妆银子出去过自在的日子。
高婕妤听到这消息只是摇头。
对于走的人,她有些艳羡,又有些唏嘘,嘴上当然一向还是不服软的:“真是想不开。出去了又怎么样?这世上对女子就这么不公,外头不过是个大点的笼子罢了,她们还以为出去了能过什么好日子呢。”
陈婕妤知道她一些就是嘴硬,也不揭穿,含笑将梨子削成一片一片的摆在小碟子里。
其实陈婕妤得着消息,这次出去的人里,有好些是宗正寺做主,已经给配了婚了。听说其中一个才人配了远支的破落宗子弟,那人前头没了一个妻子,也没有留下儿女。这次一文聘礼不用花得了一个有才有貌又有嫁妆的佳人为妻,早就乐得不行了。能通过采选进宫的女子,基本上都是挑不出什么瑕疵来的,纵然不是绝色美人,也绝非凡品。
52书库推荐浏览: 越人歌